“全投到外太空喂狗。”这孩子会拿捏人了!这跟谁学的!他不乖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田径队会餐。 平时管队员跟管孙子似的老黄,今天也破例地好说话。大家围着桌子,有抽烟的、有喝酒的,他也不管。他自己也喝、也抽。 陈奇不抽烟也不喝酒,更不想吸二手烟,他从旁拉过一张椅子,来在女队员那桌,“胡姐,我跟你们一起。” 胡姐是练长跑的女选手,个子高,人长得清秀,看到陈奇搬椅子还没等陈奇说完就开始张罗着移出一个空位置来给他。“弟弟过来,别跟那帮人把你带坏了。” 一顿饭胡姐很是照顾陈奇。搞体育的女生本来就外向彪悍,陈奇又长得好,干净、英挺、小狼崽子似的、招人稀罕又惹人萌动,旁边几个女选手熟的、不熟的全要逗着他、灌他酒。胡姐一直在帮他推,推不掉的就帮他喝。 陈奇心里把那些讨他便宜的老女人骂了个遍,表面上还是不温不火地笑着。嘴里‘姐’‘姐’的亲热叫着。 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这么多年一个人杂草一般的活下来,早就学会不要轻意得罪任何人。 他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手里的橙汁打发时间的时候,忽然想起初一的时候。他刚从舅家搬出来,一个月600块的生活费,真的连吃饱饭都不够。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要会哄人,只要稍微哄哄那些女孩子,她们就会上赶着打好吃的菜来求着他吃。 他吃饭有人请、零食有人请、就是上网吧玩游戏也有人请。否则单靠他舅给的每月600块,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问题。 一旁胡姐已经喝得有点多,说话间歪歪斜斜的。陈奇偷偷看了一眼老黄,发现他不着痕迹地往这边看了几眼。陈奇侧倾了身体问,“胡姐,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最后大家都吃好喝足了,决定散场。三三两两打车走了,陈奇架着胡姐,和教练老黄同路。临上出租车,陈奇把胡姐交给老黄,“黄教练,麻烦你送胡姐吧。我同学约我出去玩呢。” 老黄说,“那你去吧。”他接过陈奇肩上的女选手,后者很自然直接就扑在了他怀里。 陈奇假装没看见。很快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姓胡的女的跟老黄有一腿。陈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反正他就是这么觉得。然后,就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跟胡姐的关系处得很熟。 他这种杂草生存法则后来被证明是有用的。很有用。 前次去省青赛,市队只有一个短跑名额。百米成绩跟他差不多的还有另一个选手。那个男生18岁,比他大,并不比他跑得慢。 最后,还是胡姐跟老黄吹风,说‘这弟弟有潜力’‘才14岁就能跑这么快’……最后老黄带的他。得了省青赛第三名。 陈奇回到盛高雅苑,走到楼下,仰头看乔念家的窗口。 客厅没开灯,只有保姆的屋子亮着。估计她爸妈都没回来;可能跨年夜,酒楼的生意比较忙。 如果她在家就好了,陈奇想。在这样一个晚上,他觉得特别想她。 如果是她,肯定不屑于干这些虚伪地讨好人的事情。她那样的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值得她去讨好,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来讨好她还差不多! 然后在一群讨好她的人里面,她谁都不理,只理他,只对他好。因为她那么聪明的人,完全分得清谁对她是真心的、谁对她是假意。 陈奇为自己新发现的想法而雀跃不已,自嘲地笑,真是虚伪又市侩。 正是冷的时候,寒夜里,呼出的气都是白的。陈奇的手在大衣的口袋里,在那里面握着他的手机。 他不想上楼;一个人来到小区最里面的那个小花园。 隆冬季节,所有的树都秃了。只有那个体育器材单人漫步机还立在那里。 陈奇坐在那两个脚踏上面,他觉得肯定很脏,被人家踩来踩去的,可是她那时候就是这样坐在这里的。 因为他又去网吧,她生气了。 然后他就来认错,只要他一认错,她就原谅他;那么温柔的,她的温柔全给了他。假装还在生气,扭过脸去偷偷地笑。她笑起来漂亮得没天理。不管他做错什么事,惹多大的祸,她总是那么轻易就原谅他,然后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姐姐。”寂静夜里,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臂膀里,轻轻地说,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真的好想她。 也不一定要怎样,就只是想她。想见她,想她再来检查他的作业,只要她说检查,让他写多少作业都行;或者就只是听听她,听她说话,如果她说累了,就听着她呼吸都行。真的好想她啊。 这个跨年的夜里,没有下雪。只有寒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寒风告诉他:需要陪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而是他。 如果她在就好了,他就可以不用这么孤单;不用只能一个人坐在脚踏上想她。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叮咚咚响了起来,陈奇唇角一弯,还没拿出口袋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按了接听键,他放到耳边亲昵地说,“新年……” “你来玩不?悦达广场。”田峯那边因着人吵,他只能大声喊着说话。 “不去,再见。” “哎……你等一下,”田峯被虞若晗在腰上一拧,急急忙忙说,“三楼密室逃脱,我们都在这呢,十多个人就等你。” 陈奇说,“挂了,别占线。” 田峯还待要说什么,那边已经传来‘嘟嘟’声,他低骂,“来玩又不耽误你等状元大姐电话。” 虞若晗见没把人喊来就噘了嘴,在一旁埋怨田峯半点用没有;她忽然想起,“你说他在等谁的电话?” “没谁,”田峯没再多说,“走吧,咱们进去玩。大家都在里边等着呢。” 虞若晗跟在他身后,越走越慢。 她只听到‘什么大姐’,可是不知为什么,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人影。 夏天的时候,暑假。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约她去友谊广场逛街;慢慢悠悠的晃来晃去,根本就不像他。最后把她都逛累了,他才上了公交车。 车子急刹的时候,她摔在地上。 她抬头,看到他的手里紧紧握着另一个女孩的胳膊…… 虞若晗站住。田峯回头,“快走啊。” “我不去了。”她扭头,朝家里跑。 他根本就不是不懂爱,他只是不喜爱她!温热的泪从眼眶中流出来,布满脸上,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一下就变得冰凉。 寒假的时候,乔念没有回家。 本来都准备好要回家的,飞机票都已经定好了,临行前两天,忽然接到电话,志愿者协会打来的。 学校志愿者代表团要去C省的一个很穷、很偏僻的小山村,进行社会实践。问她要不要参加? 乔念颇感意外,之前在志愿者协会的事情弄得并不愉快,她不认为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就那么点权利都要用来谋私的‘会长’能突然省悟认识到错误,不计前嫌地邀请她。果真,来电话的人告诉她,之前那个志愿者协会‘会长’已经被免了。 看样子他‘以权谋私’、乱搞‘裙带关系’并不止那一件事。 乔念虽然只出席了一次志愿者会议,却给大家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然后人家问她,这次实践需要对那个村子的农作物、经济作物以及生长环境的利弊因素进行调查统计,需要农、生系的同学给意见;问她愿不愿意去。 乔念说“去,没有官僚主义就去”。 原来,为了响应‘精准扶贫建设’的号召,这次Q大的志愿者团队,并不是仅仅招募了农、生专业的志愿者,而是组织抽调不同院系的志愿者过去那个小山村,希望能帮助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改善发展,其实就是看看能不能帮那个村子想点赚钱的方法。 一支志愿者团队由十八人组成,景观学来两人,经管来两人,再有信息学院也来了四个,美院的有四人,农生专业来了两个,其中包括乔念,再有机工学院的来了四个。 这个村子已经穷了几十年,地理位置又偏、交通又不便利,村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这个脱贫的任务,对于一群大学生来说真是难了。 但是谁都没有退缩。既然来了,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学校给花的机票钱和老乡们提供的食宿。一行人在这村子住下,又是做策划,又要培训人,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多天,春节都是在村里过的。 景观学和经管那几个人将村子附近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圈了起来,这里建屋那里钓鱼,设计成了一个简单的农家乐,前期投资不大,如果后面赚钱了可以再扩大成度假村;信息学院的人真的搞了一个网店出来,已经把所有的农产品上了架,这几天竟然渐渐接到了一些订单!美院的几位同学设计了一些文创用品,也放到网店里去卖。至于乔念和那个农林院的,经过两个人数十天的调查研究,也为这个村的农作物制定出了一个有序地季节间轮换种植不同农作物的模式,可以大幅提高土地的利用率,增加农民收入。 这一天乔念和另一个农林院的从田头回来,忽然接到电话。 高莉用着比平时高了两个音阶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尖叫,“乔念,你弟来了!” “谁?来哪了?”乔念把手里的麦苗交到那农院同学的手里,一个人停在了半路。 “你弟!来学校找你!听说你去C省了!又回去了!乔念!你怎么不早……” 乔念等不及听她后面再说什么,就匆匆挂断。然后马上拨通了陈奇的电话。 那边很嘈杂,还有广播的声音,乔念问,“你在哪里?” 陈奇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张粉色的火车票,他看着那粉色车票,被他折出的印子,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你过年怎么不回家?”他问着,眼眶就有些红。 骗子!刚放假的时候他问乔念妈妈,还说过年会回来的。他一直等到大年初一,也没见着她。 去年寒假,就没回来;暑假因为他那该死的起了一脸的青春痘,也没见到她。 他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来的,又怕她不高兴、又怕她不让他来、又怕她怪他不争气…… 可是已经一年半没见到面了。一年半了。她走的时候他才初一;现在他都要初中毕业了。 他感觉再见不着她,他就没力气跑了。真的没力气跑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理由,他才敢来的。结果…… “学校组织去实践了。”乔念说,“你在哪儿呢陈奇?你真来B市了?” 他不吱声。 只是觉得委屈。滔天的委屈。 他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真的是坐的。不要说高铁,就是快车的卧铺票对他来说都是奢侈。所以只能买座票,最慢的火车的座票,一直坐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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