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旁人接茬:“没错!圣洁的雪山怎么能跟丑恶的疾病相提并论,你这是在讽刺我们吗,亚洲小姐?” 这一句‘亚洲小姐’刺得盛欲直皱眉。 盛欲的作品是一张雪山图。 整张画布的底色为纯黑,只有中央六英寸的篇幅是雪山。但雪山色彩瑰丽,迷蒙幻变,符合盛欲一贯鬼马特派的创作风格。 “请问,”盛欲撩睫看向面前几人,毫无惧色,“各位尊崇的是哪一座雪山?” 几个男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喊出: “伟大的北欧,山岭无一例外是洁白神圣的。” 银发卷毛的男人昂高头颅,帮腔的话语浇注自傲:“你必须解释清楚,无知的黄种女!” 盛欲没吭声,移眸扫向他。 她生了双极亮的眼,潋滟招摇,似盈潮的湖水粼光。眼型走弧润圆,却眼尾挑尖,瞳仁黑亮,盎然迸泛着生机,有种令人不安的反叛美感。 银发卷毛被她一眨不眨的注视盯愣了下。 突然,却见她弯眉笑了,娴熟运用敬语的长难句,迅速回敬: “那么画中原型——我祖国的第一神山昆仑,我们黄种人的东西,也能跨越万里来冒犯你?你的大脑确实和肤色一样苍白。” 可是那双眼。 偏就是她那双晶亮勾呈的眸,淬着不肯退让的嘲弄。 银发男人想到上一秒自己对她美貌的失神,感到羞辱,神情更加激愤,朝她逼近, “我们没有听过!这幅画放在这里就是侮辱我的眼睛!!你站在这里就令我恶心!该死的东亚虫子。” 换做平时,盛欲会一拳打烂他的猪脸。 只是当下场合特殊,她勉强自己耐着性子,声音压忍:“不要大声喧哗,先生。” 可对方几人越发得寸进尺,其中一人甚至作出双手吊眯起眼角,这种极具种族歧视色彩的行为。 场面有些失控。 双方短暂对峙引起波澜,围观人群逐渐朝这边移动,批判声不止。盛欲就站在所有人激烈讨论的中心点,忍受非议。 如果不是在这里,她发起火来够硬刚他们八个来回。 但是不行,这里是老师负责的展区,她不能因一时痛快而给恩师带来麻烦。 沉默以对,那些贬低辱骂的话,一字一句挑拨她的神经。 直到对方无底线谩骂出“你这种垃圾不配当画家,莉迪亚收你做学生是她一生的败笔”裙 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盛欲沉下眉,终于压不住心底暴涨的怒火。 “你这个极端种族主义败类,有什么资格欣赏艺术?” 她气得猛力扯下蓝牙耳麦,忍无可忍打算开战,然而人群的议论精准扎痛理智—— “哎,莉迪亚真被她拖累。” “交易环节还没开始呢,6号展馆已经乌烟瘴气了。” “……” 如梦初醒似的,她望着越积越多的人群,环顾所有复杂的凝视,恍然发觉自己没有还口的资格。 再怎么反击,捂紧耳朵的人不会听。 无论她如何辩驳,对展区的负面影响只会更深。 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 撤下《渐冷》。 “拿下去,把它拿走,滚!”银卷发男人带头大呼小叫,发出刺耳的勒令。 盛欲逼视着他一言不发,指甲攥得掌心生疼,呼吸被恼怒的情绪挟持,薄肩轻颤。 半晌,她忽而讥讽地勾起唇,只留下一记白眼,便做好决定,干脆利落地转过身。 画展当场撤作品。对任何一个艺术者来说,都是极度的否定与难堪。 盛欲在两个深呼吸间压下屈辱感,探出一只手,去取墙上那张孤立无援的画作。 单薄身骨挺得笔直,她用指腹触及冰冷的合金框,惋惜轻抚过。 然后决绝地,摘下。 眼尾泛起不甘薄红的电光火石间, 一只冷白修瘦的手蓦地闯入视野,手背血管青蓝嶙峋,斥足饱满的欲气,施力收紧,坚定扣住她细弱纤盈的手腕。 耳边,响起江峭散漫不驯的口吻: “抱歉,走了会儿神,我太太的作品在几号厅来着?” 盛欲悚然抬头,惊愣目光陡然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围观众人被江峭的突然出现震慑住,画面冻结,整个展厅一时鸦雀无声。 江峭单手插兜,眼梢微扬,歪头笑得蛊人,故作猜问: “也许…6号?” 字音落定,同时牵握着盛欲的细腕—— 缓慢地,支撑她,带往高处,将她的作品不容置疑地重新按定在,展墙的原位。 当人们还在细品江峭前半句话不明所以时,他轻飘飘吐出的后半句,直接成为一道晴空惊雷,滚滚劈响在每个人头顶。 他太太的画在哪? 6号厅? 谁?! 场馆对号分排,6号厅唯一负责人:莉迪亚。 江先生的妻子,总不会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 那就只有—— 江峭松开盛欲的手腕,随性掉转了个方向,出人不意地一把扯过银发男别在衣领的胸牌。 伸缩线“咻”的拽长音令人发怵。 江峭居高临下,敛睫瞥向手中卡牌,倏然虚眯起眼,低嗤:“你一个荷兰人崇尚雪山圣洁,跟我玩科幻?” 荷兰,恒年如春的国家。 这样的地区养出个“雪山信徒”,怎么看,都假得可笑。 围观者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银发男闻言震颤,脸上挂不住,可又很快认清眼前这位年轻男人的权贵地位,更意识到自己前一秒的骂语有多愚蠢,当然没胆量挣开他手里牵拉名卡的线绳。 滑稽得像条被拽住的狗。 “行了,我的白毛贵宾犬朋友,你的歧视言论让我很伤心,可能会撤资离开挪威,希望伽迪恩和MRC不会对你联合上诉追索。” “上诉追索”,简短有力的英文单词令荷兰男人瞬即大惊失色。张了张嘴,试图在努力为自己措辞辩驳,又在这时,听到他懒腔懒调地向众人宣布: “6号厅展品将全部随同《渐冷》收进江氏藏馆,而你,” 江峭有意停顿,薄锐眼皮掀起,睨向他的同时指节微松,塑套胸牌“啪”地飞弹回银发男人身上,惊得对方身体打了个抖。 “滚吧。” 不掺痛痒的轻懒音调。遣词用句却剖露出,并不符合江氏掌权人身份的张狂不羁。 荷兰男子转身动作踉跄不定,趁乱灰溜溜逃离,和他一起挑事的同伴们也早已不知去向。 人潮中心只剩盛欲,惶惑惊骇地看着江峭。 她傻了。 五年过去,[次人格]的行为逻辑还是那么…惊人的高调。 舆论风向忽然绝地反转。 她是江峭妻子这个惊天大八卦,不胫而走,开始在整个画展中心飞速传散。 “GOD!OH MY!GOSH!” 姗姗来迟的白人女孩在6号馆门外,后知后觉得到了这个消息。 “莱安就是他背后的神秘妻子??是莱安?!!老天!” 女孩被寸头男同伴死死拦住,瞪大双眼,震惊薅着自己的头发惊叫道。 远处她夸张的咆哮清晰传来,盛欲咬住唇,感觉脸颊隐隐腾烧困窘的粉红。 这地方简直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迅速清了清嗓,看向江峭,欲盖弥彰地做虚请手势:“江先生,我带您去后台交易。” 转身前,咬牙切齿地狠瞪他一眼。 江峭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迈步跟上她。 场馆外部走廊相对清净,来往没几个人。 盛欲在前面走得又快又急,而身后江峭始终亦步亦趋,步调悠哉。 极力消化这一天的跌宕经历,良久,她闷声:“要买老师的画去负一层,工作人员会详细介绍你的慈善金流向。” 后方久久没传来应答,盛欲不得不停下来,回望过去。 发现江峭半途停步在一间无人的吸烟室外,长指拨开玻璃门,懒声回应:“无聊,不去。” 他只负责打钱。 随即他闪身进去,掏出火机,偏头点亮唇边明灭猩冶的烫光。 盛欲也没废话,只好又抬步折返:“随你。那我回去忙了。” 经行过吸烟室时,江峭正懒洋洋斜靠在门内,淡去情绪,敛下些腔调叫她的名字: “盛欲,我那样帮你。” 她又一次脚下停滞。 男人衔着支细长的烟,半眯起眼。 一个滚烫的瞬间,他明锐野性的戾气,随尼古丁燃烧致幻靡丽,漫涣出不经心的痞贵感。 他在弥蒙雾影中勾挑嘴角,低哑地笑起来,慵懒声线析出丝缕戏谑: “想骗你叫声老公就这么难?” 作者有话说: 盛欲的《渐冷》复刻图详见微博哈哈哈哈哈哈 下章回校园啦~ 📖 卷二:山溪意琳琅 📖
第3章 出逃者 ◎想跟我怎么碰一碰?◎ 时间以悠长平和的波纹流动。 回忆却肆虐拉扯,生拉硬拽着两个人,倒退回五年以前,种种光景。 - 那年晚夏,风像少女浅寐的吐息。 调子轻缓柔软,织叠万物绚烂,摇曳起潮湿又生机蓬盈的绿。 琅溪市,便浸泡在这最后一场绿意中。 “师傅,修车。” 大学城,盛欲一个甩尾手刹住摩车,横停修车铺门口,双手摘下头盔,随意拨弄两下白金短发,冲店内老板扬声喊了句。 没人应声。盛欲撩眼望去,视野里恍然刺入一辆哑光黑重磅机车,几乎占据修车铺外大半个院子。英伦式复古轮毂,车身线型钝厚奢华,喷薄昂贵浮夸质感,宛若一只战兽优雅小憩,傲然睥睨。 她观赏了会儿那辆气势磅礴的机车,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坐骑”,微微挑眉。 一对比,她的黄色小摩车…… 像个玩具。 难怪老板没空理她,头也不抬一下,充耳未闻般蹲在机车后,专注焊装零件。 正想再次开口,手机在这时发出震动,盛欲从车上下来,瞥了眼来电显示,接起:“说。” “盛姐!招新要开始了,你人呢?”那端响起男生的急切询问。 「琅溪美术学院」 外行人眼里的普通一本,却是业内久负盛名的, ——“艺术界黄埔军校”。 作为国内最具包容性的艺术学府,琅溪美院人才荟萃,汇聚了全国各地精通百般技艺的佼佼者。他们想法很多,行动力更强。 新学期军训结束,学生会便组织其下各部门,声势浩大地发起社团招新活动。 盛欲身为【异方绘社】社长,当然不能缺席。 “半路车坏了。”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还剩二十分钟,盛欲吩咐那边,“不用等,你们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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