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坐起来,穿着一身孝服,将这栋被炸得、烧得面目全非的楼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找了很多遍,这次,杨登和她一起。 一遍,两遍,三遍……天黑了,周围都静了,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找到。 “杨登,他是不是……是不是回家了啊?他不在这里……” 她哭着问他。 杨登也哭了,他也想这样想,这样盼望,也巴不得是这样,可魏棋进去没再出来,外面很多人都看到了啊。 他发不出声。 她得不到回答,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然后又问他:“那魏棋回岭南了是不是?他不想我明天送他,所以他又自己偷偷跑回岭南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这一片天地里,只剩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事故处理到最后,消防员、记者、围观群众通通都离去,那栋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楼里,只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孝衫,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灰烬里,哭到身体颤抖的姑娘。 他们没有在大火过后的破楼里找到魏棋的一衣一角——他们说是因为魏棋当时离爆炸发生点太近、受到的伤害太大了,所以……所以才找不到他。 她说不信,她又在用那个连自己都骗不下的理由骗自己了。 可她还是在消防员口中爆炸发生的地方,也是受伤害最大的地方捧了一把土和灰,把这些土和灰装进了骨灰盒里。 ——她不敢冒险,不敢错过他。 . 这次事故,三死四伤。 消防员没有找到魏棋,余悦自己也没有找到魏棋,可他确确实实是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进了燃烧着大火的楼里,那栋楼里也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爆炸。 所以,他们说那三死,其中一个就是魏棋,还有一个是魏棋第三次进火场里打算救下的孩子——那个后来住在魏棋曾经住过的、他们曾捡过球的那个小姑娘。 她不信。 可他们都说是。 她不信。 可她找不到魏棋。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站在那里温柔地叫她兑兑、冲她笑,明明他答应过她要好好地等她回来,明明他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明明…… 可是,魏棋呢? 她的魏棋呢? 她的魏棋去哪里? 她找不到他了。 他不要她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 事后第四天,云江政府着重报道了这次事件,而在这场事故中,三次冲进火海,用自己的命救了两条生命的魏棋被授予了烈士称号。 各种媒体、博主、路人也争相跟风,现在网上提起魏棋,都是对他的惋惜、赞美和敬仰。 他们好像不记得了,就在魏棋冲进火场救人的那一秒,网上对他的网暴还没有完全停歇。他们好像不记得了,现在那个在网上被他们反复提及、赞叹纷纷的青年在不久之前还在他们肆意造谣、大肆辱骂、恶毒诅咒。 他们做过的恶,他们都选择性忘记了,然后等人不在了,他们又开始假惺惺地怀念他。 迟了。 太迟了。 那个被网暴杀死了灵魂的人啊,他到死,都没有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真相大白啊。 现在他死了,他们说错了,说那是假的。 可笑吗?太可笑了。 * 整个云江的每个地方之间的丧葬习俗多少会有差异,但在有所差异的同时,大家又在其他地方默契地保持着相似和统一:如果一个人死了,那他生前所留下的东西必须尽数被火化,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吉利,视为晦气,而留下这些东西的人,会被视为不吉利的人。 余悦是土生土长的云江人,她比谁都要清楚相似这样的习俗,但魏棋留下的东西被她尽数存了下来。 ——她不愿意相信魏棋不在了,她总觉得魏棋一定好好地生活在其他地方,只是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告诉别人——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活着。 可这样的希冀总在看到魏平安时就会被狠狠打碎——她是知道的,知道魏棋有多在乎这个弟弟,知道魏棋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他的弟弟的。 所以……所以魏棋是真的不在了,她连骗骗自己都不能。 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他们都怕她受打击、怕她崩溃,可她平静地说自己没事。 魏棋的死亡证明是她去开的,户口的注销也是她去办的,杨登不放心,便一直陪在她身边,跟着她跑。 从魏棋死后第二天到办注销户口这天,余悦再没哭,也很少说话,整个人看着虽然像失了魂的木偶,但又很冷静、很理智。 至少杨登看起来觉得她是这样的。 可是办完户口注销这一天刚从政府的大楼出来,两人沉默着、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余悦拿着那张被剪去一角的身份证,还有那张死亡证明,看着看着就从他身边倒了下去。 幸好他及时接住她才不至于头部朝地,但也狠狠摔了一跤,可她闭着眼没有丝毫反应。 这一瞬杨登才知道,他以为的余悦的冷静有多可笑。 她都是装的,她都是强撑的。 她啊,她没死,可她没了半条命。 . 余悦再醒来的时候是满眼刺目的白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然后过了一会儿,眼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又关上,有人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病床前。 她毫无反应,脑袋下雪白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阿秋。” 床边的李云霞轻轻叫一声。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余悦的开关,她从平躺改为侧躺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妈妈……我想……我想和他有以后的…我真的……真的想和他有以后的………” 他说过,说他22岁了,让她再等等他。可是他死在了22岁这一年。 她等不到他了啊。 魏棋是骗子。 魏棋……是她最爱的骗子。 . 这一次余悦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挂了三天的吊瓶,这三天里,她把所有人都见了一遍。 他们不敢在她面前提及任何有关魏棋的字,也不知道要如何宽慰她。他们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拐着弯劝她。 哪怕她再三保证说自己一定不会有事,但他们也不信,让她一个人待在病房里都不敢,时时刻刻都要有个人陪在她身边。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李云霞和余爱国去办出院手续,原本是万鲤陪在余悦身边的,但万鲤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拿着手机去了门口。 三天来病房里第一次只剩下余悦一个人,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令她窒息。 她难受地转了个身,然后突然看到了玻璃上透过的斑驳的光影,还有被风吹得轻轻飘动的窗帘。 她看得入了迷,第一次感觉到了放松,然后她不自觉地从床上起身,光着脚走到窗户前,一把拉开了窗帘。这下,阳光毫无保留地斜射进窗户,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后,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她所在的病房在五楼,窗户正对着医院的院子,低头看下去,能看到院子里小小一个的人,还有一棵粗壮但因为在冬天所以变得光秃秃的大树。 一声小孩的哭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哭闹的小孩被大人耐心地哄好,等大人抱着小孩儿走了,她又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聚焦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儿。 看着看着,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平静无波的表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然后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和激动。 她站在窗后,拼命向楼下某个地方挥着手。 可是下一秒,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恐慌、害怕,慌乱。她哭着双手扶住窗沿,整个人慌慌张张但毫不犹豫地就想从五楼的窗户里冲出去、冲下去。 就在她一条腿架上了窗户、大半个身子都要越出窗户的那一秒,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余悦姐姐!” 然后她整个人被一条胳膊拼命用力地从窗户上拖下来,摔在了地上。 病房里来了谁她不管,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说话声她也没去听。她只是慌乱急切的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不顾一切地往窗户那走。 他们以为她要跳窗,死死拖着她不让她动。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用尽全力去推搡他们拽住她的手。 “我就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不跳楼!我就看一眼…放开我……放开我啊………” 在她发了疯似的哭喊和推搡中,她如愿了,如愿地站在了窗前。 可任由她再怎么仔细地往楼下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没有了。 她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源源不断地泪水一滴一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落,落在地上,滴滴回响。 她冰凉的身体被一双颤抖的手抱住。 她听到有人哭着说,“余悦姐姐,你好好的好不好……我只有……只有你了……” 她说好。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好。 过了很久,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李云霞的时候,李云霞轻轻把她搂进怀里。 余悦僵着身子,任由自己的母亲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病房的时候,她突然说:“妈,我好像病了。” 刚刚她推开窗户,在五楼窗户底下的那棵大树下恍惚看到了魏棋的身影。他温柔地看着她,她听到他喊了一声“兑兑”,她冲他招手,他却转身要走,她怕了,她想要从窗户那儿跳下去找他,可是那个身影却轻轻笑着冲她摇头。 于是她知道自己病了。 她病了,需要看医生。 大三这一年,余悦因为心理和精神状态不太好,办了休学。这期间,余爱国和李云霞收养了魏平安。 把魏平安带回家后,她把跟魏棋有关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装在一个很大的箱子里封存了起来——除了他的几本日记和他的手机。 她是知道他的手机密码的,所以她很容易就给手机解了锁。 一场网暴过后,魏棋手机上所剩下的东西寥寥无几,可这寥寥无几的东西里,绝大多数都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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