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端坐的二人神情由狐疑变作震惊。 “虽然现下我同何霜还未掌握决定性证据,但我与元青之所以能去那边,极可能因为我们有那边的血脉。”徐元礼不疾不徐地说,“若何霜推想正确,母亲也能去到那边。” 二老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元礼自小被老先生器重栽培、在镇上百年之际遇见何霜、因缘际会同她去了那边……这一切的一切,玄之又玄,常理无法解释,元礼自认,这是我的命数。”徐元礼道。“至于元青,想必这段时间父亲母亲也有察觉,他的心思全在那边。以他这样任意妄为的个性,私上东山之事有一次,必会有第二次,东山那次幸而是跟着我们,他并未遇险,但如果——” “行了。”蒋大夫适时打断道,“此事我会同你父亲再讨论,不必现在危言耸听。” “元礼不敢。” 出于对母亲的了解,徐元礼明白她没有tຊ果断拒绝便是还有希望。此事他没想过一蹴而就,对何霜说的也是徐徐图之。 从医堂走出来,抬眼见天井外星光璀璨,徐元礼在廊檐上站定看了会儿星夜,忽听得东侧厢房传出吱唔声。 当然是何霜,她正矮身伏在他房门口,等待他的商谈结果。 徐元礼悄声回到房间,以为何霜会坐在书桌前等他,进门没在书桌前看见她,却见她从桌下探头朝他招手,“来来来,老地方见。” 徐元礼躬身钻进桌下,动作间骤然想到,身下这一角地方在他屋内存在了二十一年,他却直到最近才开发出这一小爿天地的真正用处。 何霜在桌角放了蜡烛,用灯罩罩着,掩去扎眼的光线。没等徐元礼在她对面坐好,她就急问道:“怎么样?你母亲答应了吗?” “没有。” “你跟她坦白了郭先生的事吗?” “嗯。” “她什么反应?” “不可捉摸。”对比何霜的急切,徐元礼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不可捉摸的意思就是,没有一口咬死说不可以?” 徐元礼轻轻点头。 何霜瞬时喜上眉梢,“我就说大招有用!那你有没有问你母亲,论道那次她给我投票了吗?” 徐元礼没接话,眼神定定地看着何霜。 何霜拿不准他沉默之下的潜台词。“投了,还是没投?” 徐元礼用手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用嘴形加手势对她说:“附耳过来。” 何霜附耳过去。 蓦地被徐元礼捉住脸,何霜受惊往上一弹,差点以为自己要撞到桌子,却不料徐元礼手速更快,手掌抢先顶在了上面。何霜虚惊一场,也伸手去捉徐元礼的脸。两人在逼仄的桌角玩起猫捉老鼠的小游戏,全然忘形,乐不思蜀。 这一天早上,舟口镇下起蒙蒙细雨,何霜不小心睡过头,起床时,徐元家的人已各自外出。 何霜在桌上看到徐元礼给她留的字条,说自己和父亲去了田上,叮嘱她记得吃早饭。何霜起床洗漱,吃完早饭无事,正打算出门逛逛,不料碰上蒋大夫从医堂走出来。 “何姑娘吃好了?”蒋大夫笑容和蔼地问。 何霜没料蒋大夫还在家里,注意到她肩上背了药箱,猜她可能要出门看诊,连忙点点头说:“吃好了。” 蒋大夫径直走到院门口,在门角拿了两把伞,回头对何霜道:“有空的话,同我一起去趟徐村吧。” “啊?哦,好。”何霜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自从何霜正式获得舟口镇的居住权,加上暗门测试和东山探险转变成一项长期工作以来,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悠闲的心情撑伞漫步在舟口镇。 镇上巷道大都是青石板铺就,沿路疏疏密密地种着许多树,因为没有现代社会的各种塑料垃圾,舟口镇卫生条件维持得很好,光看着眼前这些景致,何霜的心情不自觉地就变得宁静。她在心中细数了数,来舟口镇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她却仍有身处梦境的幻觉。 和蒋大夫一路沉默同行,何霜眼见她在镇上受到诸多敬重,每个人见到她都会特地停下来行礼,她也一一回以得体又不失威严的微笑。 两人在徐村一户稍显破败的宅院前停下,蒋大夫对何霜道:“就这家,一会儿你给我搭把手。” 何霜毫无医护知识,听蒋大夫这么说,一时有些慌乱,道:“我,我不太会……” “放心,徐四婆这病我治不了,来这一趟,只是帮她疏通疏通身体,你在旁边给我端个水、净个手就好。” “哦,好。” 何霜跟着蒋大夫走进院里,到得一处光线昏暗的屋子。何霜人还没进屋,先闻到里面一阵浓郁的药味,除了药味,隐约还有些不太好闻的臭味。 蒋大夫跨过门槛,一边摘下肩上药箱,一边朗声对屋里人道:“四婆,今天怎么样?” “蒋大夫来了啊。”屋里一个老人回答道。 蒋大夫走去窗前推开了窗户,尽管外面阴天有雨,光线透进屋里,何霜一眼看见床上瘫躺的老人。 老人脖子上一颗巨大的肉瘤瞬间吸引了何霜的视线。何霜注意到老人的同时,老人也看见了何霜,何霜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连忙点点头,默默微笑致意。 床前的方桌上摆放了四只碗,蒋大夫先是走过去麻利地把那堆碗叠在一起,转又走去床后,问:“昨夜拉了吗?” “拉了。”床上老人道。 老人答话的时候,蒋大夫已经从床后拎出一只木桶,何霜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木桶里装的是什么,嗅觉已经先告诉了她答案。 蒋大夫眼神直视着何霜,拎着木桶往门口而来,何霜登时明白过来蒋大夫眼神的意味。即使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还是一把从蒋大夫手里接过那木桶。 说实话,木桶接过来的当下,何霜心下有转瞬即逝的后悔,因为味道实在太难忍受,但当她看到蒋大夫脸上同样转瞬即逝的满意神情之后,难以忍受的味道顷刻间不再难以忍受。 “可以倒去厕所,厕所在屋后头。”蒋大夫对何霜指了个方向,“水井就在旁边,倒完顺手洗一下。” 何霜点点头照做。 何霜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什么婆婆对媳妇的考核之类。原因简单,若要考核,蒋大夫在徐元家就可以考核,不必特地来外人家。她之所以强忍着生理性难受在做手头这件事,恰恰因为这不是徐元家的家事。 来镇上第二天,何霜辗转知道了一件事,由于舟口镇不存在货币交易的土壤,因此徐元家治病救人全是义务性质,不收一分钱不说,连村人偶尔送的一些粮食鸡蛋也坚决不收。 一想到这些,何霜手头干着原始粗糙的活儿也不觉得反感——但为了能尽快脱离这处境,她的动作变得麻利起来。 按蒋大夫先前所说,这位徐四婆的病她治不了,只能帮她疏通淤堵的经脉。何霜因在旁待命,亲眼见徐四婆身上的肉瘤不止一处,手腕和脚踝处都长得硕大,直看得人心疼不已。 一番漫长又细致的全身按摩过后,蒋大夫温声问徐四婆:“最近是哪家在顾你饭食?” “吉彬家的小儿子。” “徐致?” “对。” 蒋大夫闻言点点头,道:“春季多雨,你身上气血不通,湿重。饭食上要格外注意,最好多吃一些祛湿的东西,比如这个冬瓜、山药、红豆、绿豆——” “哎呀,我记不住啊。”徐四婆不好意思地说。 蒋大夫顿了顿,回头看了门口何霜一眼,道:“这样,我亲自去找他一趟。” “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几脚路的事。” 接着,何霜和蒋大夫一起替徐四婆打扫了一下屋内,药碗和饭碗也一并洗了干净。其实徐四婆家并不脏乱,看老人家的状态,也不像孤寡没人照管的样子,但刚听说徐致在顾老人家吃饭,何霜心头还是有些疑惑,老人家自己的孩子呢?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蒋大夫在去徐致家的路上主动告诉了何霜。 “徐四婆那些瘤自小长起来的,怕耽误别人,一直没成家。年岁上来之后,都靠旁亲管顾。” 一句话概括一个人的一生,听在何霜耳朵里,又沉重又轻微,一种特别复杂的感受,混杂有诸多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时近中午,细雨已停,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何霜跟随蒋大夫步伐缓慢地走着,听她问:“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喊你一起?” 何霜略作沉吟,看着徐村悠长又细窄的雨巷,道:“您想让我看看徐四婆的病情。” “嗯,然后呢?” “她的病,那边或许可以治。”何霜缓缓道,“虽然我不清楚手术难度,但既然是从小长起来的,没有危及性命,想来应该只是普通的瘤。当然,这些都需要做检查,我说的不算。” 蒋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浮现出微笑。“怪不得我那个心高气傲的儿子这样倾心于你,你非常聪明。” 何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联想起了另一件事,稍微分析了一下。” “你怎么看另一件事?”蒋大夫忽然问。 这个紧随而来的问题属实不在何霜意料之内,担心自己的话影响元青的前途,何霜没有急着回答,暗自斟酌起来。 两人很快走到徐致家门口。 蒋大夫没有催促何霜给答案,进了徐致家门,她直接走去厨房,把正在里面准备做饭的徐致吓了好一大跳。对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徐四婆的饭食注意事项后,蒋大夫最后说:“麻烦多备两碗饭。” 徐致一脸懵然地看着她。 蒋大夫眼神往后一指,徐致于是透过她的肩头看到外面正蹲在地上逗东南的何霜,何霜笑着摆了摆手冲他打招呼。 徐致更懵了。 和徐致说完正事,蒋大夫转身走回院中,寻了两张小椅子,招呼何霜一起在院tຊ内凉棚坐下。 落座没多久,蒋大夫又高声对厨房喊道:“方便的话,泡壶茶来。” “好的!”徐致特地走来厨房门口,目光一眼锁定何霜脚下的东南,他冲它招招手,轻唤了一声,东南便摇着尾巴往主人的方向跑去。 徐致很快把茶送来,二话不说又走了。何霜接过蒋大夫递给自己的茶杯,用手感知着杯子里的热度,道:“我是那边人,无论发表怎样的意见,都势必会带那边的立场,加上这是您的家事,实在给不出什么看法。如果我是您,我会想办法亲自去趟那边,再做决定。” 蒋大夫目光沉静地看向何霜,她这时的眼神和徐元礼很像,简直如出一辙。何霜心思坦荡,任由她打量。 “你猜的没错,今日喊你一起,确是为了让你看看徐四婆。”蒋大夫轻声道,“也想看看你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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