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对这女人似乎很不耐烦,从她身边走开,不冷不热地道:“之后再说吧。” “大嫂,回来了啊。”那时髦男人这会儿下拉住了他大嫂的跟班看起了那些购物袋,“这都买了些什么?” 这女人想必就是梅大少爷的妻子了。梅家大嫂看到那时髦男人,跑去拍他的肩,亲昵地和他说起了话:“老四,可别又说大嫂偏心了啊,给你买东西了,你看看,就那袋。” 梅四笑着去拆购物袋。这时,一个穿着一身素蓝旗袍,神色颇为紧绷的女人缓步走进了客厅。 梅家大嫂就笑着说:“这就是沈姨妈,家里的管家!” 这话像是对着楼上楼下所有人说的。 沈姨没吭声,她上了岁数了,鬓角染霜,戴珍珠耳饰,画淡妆,脚上穿布鞋,看着梅三轻声说话:“你爸正巧醒了,刚才还问起你呢。” 梅三说:“我带她去看一眼就走,也是巧了,在伦敦遇上的,真是没想到。” 沈姨看了香杏林一眼,问道:“晚饭在这里吃吗?” 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轻轻的,很温和。 “不了吧。”梅三说,“她还要赶飞机回伦敦,过会儿就让小王送她去机场。” 香杏林跟着附和了几声,梅家大嫂和梅四早就不往她这里递好奇的目光了,两人正热络地讨论着购物袋里的战利品。沈姨走开了。梅三带路,他们这才终于走出了客厅,踏上了一条宽阔的走廊。 走廊墙壁两边挂满了肖像画,都是油画质地,画里不缺梅老板的身影,画里的他年纪不一,他身边或坐或站的女人的样貌和年龄也总在变化。他们身后站着的人的数量和年龄也不时有些变化。 走到尽头了,梅三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门后的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偌大的床。梅三带着香杏林走近那大床。蓝白心就守在门边。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头发全白了,发丝寥寥,散在枕套上,老人那张灰白的脸庞上隐隐透出浅浅的粉色。他的皮肤很皱,如同新生儿似的。 老人戴着氧气面罩,眼睛微微睁开着,却不像在看任何人,任何东西。床边配有许多滴滴发响的监护设备,两个护士正在记录数据。这房间里另外还有个玻璃房,乍一眼看过去,很像手术室。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从玻璃房里走了出来,笑着和梅三搭话:“三小姐,老爷今天状况不错。” 梅三往病床上轻轻抛去一声呼唤:“爸……” 老人的两颗眼珠缓缓滑向同一边,目光落在了梅三的身上。 香杏林用眼神和屋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那白大褂就问了:“这是?” 梅三说:“来看老爷的远亲。” 白大褂便和香杏林握手:“你好,敝姓祝,祝医生。” 香杏林小声问道:“你们……不会住在这家里吧?” “哈哈,不止我们,还有两位医生护士,现在正在休息,我们是轮班制的。” 蓝白心这时说:“香小姐,你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吧?” 香杏林一怵,攥着手指又一看那大床,床上的老人——梅老板正在看她。他缓缓地抬起手指,指了指氧气面罩。一个护士替他取下了面罩,梅老板就问话了:“远亲?什么远亲?”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发出来,在传播的路途中被风撕得粉碎。 梅三看着梅老板,在床沿坐下,摸着父亲皱巴巴的手背,好声好气地说着话——她听上去有些像沈姨了。 “爸,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你还记得我的表姑婆吧?就是二十几岁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的那个,也太巧了,前几天我在伦敦,你猜我遇到了谁,就是表姑婆的外孙女。她听说你病得很重,她就想来看看你,她都还没见过梅家的人呢。” 梅老板看着梅三:“你知道你表姑婆什么事?” 梅三笑了笑,说:“我听说过她的事情啊,她也算您那一辈里的传奇人物了吧,您的自传里不也写了吗?还放了表姑婆和她女儿的照片出来呢,您看,她和她们长得像不像?你看这个眉毛,这个眼睛。”梅三就指着香杏林轻快地和梅老板说着话。 “你知道个屁!”梅老板一声怒喝,那护士和医生都识趣地走开了。 香杏林整个人一弹,拍着胸口像是吓了一跳。 梅老板又说:“你表姑婆没有外孙女。” 梅三干笑了笑,来回抚着床单说:“您和表姑婆也几十年没联系了吧……” “我说她没有外孙女她就是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梅老板整张脸都发了紫,指着香杏林质问道。 梅三便要说话,梅老板又是一怒:“你闭嘴,我要你说!” 他那双混浊的眼睛里迸出两道寒光,一张老脸上净是凶悍霸道,实在难以想象,他这样一具衰老孱弱的躯体里竟然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香杏林便迎着他的目光,瑟瑟发抖,唯唯诺诺地开口:“我是受人之托……有人要我把一封信和一个玉佩拿来交给梅小姐,还有……还有来看看您。” “受什么人之托?你说清楚。”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有人把东西和指示放在我家门口,还放下了一个信封的美金……” “什么信,什么玉佩?” 梅三插嘴说:“爸,你是不是和一个叫铮喜的女人有过一个孩子,还悄悄找老方做了个玉佩给她,这玉佩突然出现,你知道多扰乱家里的……” 梅老板一凝眉,说:“我知道了。” 他说:“是。”那语气有些像犯了错,不情不愿承认错误的孩子。梅三又说:“您是老风流了,这事儿说出来家里也不会闹什么意见矛盾,您还非得藏着掖着,您是一家之主,梅大老板,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嘛,想和谁结婚,想和谁生孩子就和谁生嘛,我们这些当子女的还巴望着您能多遇到些喜欢的人物,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可不赖啊,喜欢一个人多叫人开心啊,您开心,我们也开心啊,您说是吧?” 梅老板一双老眼,一张老脸又没什么脾气了,他看着香杏林,目光柔和了许多,他问她:“你叫什么?” “香……杏林,香是香味的香,杏树林的杏林。” 梅老板说:“你坐。” 蓝白心就找了张椅子过来,在床边放下,香杏林坐下了。 梅三笑着说:“说她是表姑婆的外孙女也是好和家里其他人交代,不是存心骗你。” 梅老板挥动手指:“你和他们交代就和他们交代,到了我跟前也不说实话?” “那玉佩的事情您不也……” 梅老板蹙起眉头:“你出去吧,你让欧阳明天过来一趟。” “好,知道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梅三要拉着香杏林一起走,梅老板却说:“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啊?我?”香杏林指着自己,似是难以置信。 “怎么样?你真的要赶飞机回伦敦?你家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这么急要走?回头让老三用飞机送你一趟不就行了,你留下来。” 梅老板发话,梅三是哑口无言了,蓝白心上前来小声和香杏林说:“香小姐,我看才看到您的手机好像落在客厅了,您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梅三顺水推舟:“对,对,也得通知人家里人一声啊。” 三人便借口出去了。梅三又支开了蓝白心,和香杏林就站在门外小声说话,她道:“说句实在话,香小姐,我没想到你的信和玉佩是真有其事,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原来以为或许是老方他们被你买通了,我还想,我见过这么多打着梅老板私生子名头的骗子,你也算愿意下血本,艺高人胆大的了,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和父亲确认了你的信和玉佩都是不存在的,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也知道你需要什么。” 香杏林糊里糊涂地眨眼睛:“我听不太懂你的话,不是啊,我难不成真要住下来吗?现在怎么办啊?他要见律师是什么意思啊?” 梅三一挑眉毛:“老爷子都发话了你就住下来吧,其他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只要不是你自己暴露了身份,一个亿我一定会给你。” 香杏林倒有几分委屈了:“倒不是因为钱的事情,我其实真的只是就想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三嗤笑了声:“你就当留下来尽尽孝吧。” “尽孝?他也没尽到抚养我长大的责任啊。”香杏林皱起眉头说道。 这答案似乎出乎梅三的预料,她愣了下,拍了拍香杏林,又喊来蓝白心:“准备一间客房,就住你隔壁吧。” 她比了个眼色,大约是在示意他多注意着香杏林一些。 香杏林遂说:“您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我是谁的,他对自己的孩子那么凶,对外人倒还算客气,那我情愿当个外人。” 梅三一笑,走开了。一个护士从屋里出来了,看着香杏林道:“梅老先生让您进去,还让你们……”她看了看蓝白心,“让你们几个臭皮匠别商量什么山海经了……” 蓝白心笑了笑,递了一只手机给香杏林:“你的手机。” 香杏林一看,那手机是已经拨通的状态。 蓝白心笑着嘱咐她:“老爷脾气不太好,你小心说话,可别再惹人生气了。”他把手机放进了香的口袋里:“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随时都在,随叫随到。” 香杏林点了点头,转身回进了梅老板的屋里。
第五章 (2) 梅老板的病床被摇起来了一些,护士和医生坐在玻璃房间里,并不在他左右。梅老板看到香杏林,还是说:“你坐。” 香杏林在老位子坐下,阳光透过轻纱质地的窗帘照在她手上,她来回抚摸自己的双手,一句话都没有。 梅老板说:“你说点什么吧,随便说点什么。” 香杏林僵硬地笑了笑,把一侧的头发束到耳后去:“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说的。”梅老板说。 香杏林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有一天,外婆从外面带回来一只小狗,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外婆告诉我,我可以养这只小狗,我好高兴啊,我好喜欢那只小狗啊。我每天都会出门遛狗,我一定会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花裙子,撑一把小洋伞,牵着我的小狗走在马路上。那些都是外婆送我的。我就带着小狗到处转。 “有一次,我去了湖滨公园,那里有很多野狗,我的小狗大概被那么许多狗的味道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也弄得有些兴奋了,那时候我还小,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小狗一挣,我手上的狗绳就松了,眼睁睁看着它跑了,我就追它啊,跑啊跑,跑啊跑,还喊它,它不听,撒开脚丫子跑得好开心,直到撞到一个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比我大很多的样子,像个小流浪汉,他把我的狗抱了起来,我很害怕,我怕他很多天没吃饭了,会杀了我的小狗,吃它的肉,我就说,你把我的小狗还回来,你放它下来,男孩儿说,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狗?我说,我叫它,它会答应。我就叫,斑斑,斑斑。因为我的小狗身上有一块斑。斑斑就看我,应了一声,还直朝我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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