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直坚信温汐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便还是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们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江声忽地抬眼,眸光有一瞬的凛冽。 “你、你别误会啊——”程曜赶忙摆手:“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就是觉得这事要是能解释清楚,她说不定就不用受罚了。” 江声又是一怔:“受罚?” “啊……”程曜一脸难色,心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面上却还是有些讪讪:“无故旷课,又什么都不解释,肯定要挨罚啊。” “处不处分不知道,但主任已经说了,检讨是肯定要的,下回升旗就得到台上念。” “你知道的吧,她其实还是挺敏感的,写份检讨倒没什么,但要当着全校的面念一遍,我总感觉……她可能会受不了。” 江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直观的感受到,原来之前她拒绝参赛的立场,还是不够坚决。而他试图动摇这份立场的行为,又究竟有多残忍。 会受不了吗? 可这还单单只是学校给予的警告。 家里呢? 又会用怎样的方式点醒她? - 整个高一都在一栋教学楼里。 方柠从小超市回来,远远见那两人站在一起时,其实并没能听到什么,却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们在讨论温汐。 -温汐去哪了? -她会怎么样? 事实上,这些问题同样困扰过她。 她和温汐的对立由来已久。 小时候只在意高低对错,也知道一旦做错事,温汐必然会受到惩罚。至于惩罚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但随着年纪渐长,她也隐隐开始感到奇怪。 正常孩子犯错,家长无非就是教育或打骂,甚至为表诚意,还会当着受害者的面教训自家孩子,全然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可是为什么,温汐每次都会彻头彻尾的消失几天,再出现时,整个人又会像被剥了层皮似的,惨白又黯淡。 这事她没法直白地去问温韶华,又因为因为温汐已经许久不怎么犯错了,而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去探个究竟。 所以时间一长,渐渐也有些忘了。 昨天乍一听说温汐出事时,根本也没来得及多想,脑子就被震惊占据。 只觉得她那样一个谎话连篇,全身上下都是伪装的人,辛苦隐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用无故旷课的方式自曝? 是疯了吗?! 而等放学来到观山悦时,温汐就已经不见了。 客厅里只有温韶华。 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像刚经历完一场风暴,呼吸不稳,情绪亦有明显透支的。 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只空书包,一些硬盘之类的零件,和一台已然四分五裂的电脑。 她认出来,是温汐在文印店里捯饬的那一台。 温韶华给人的印象,自来都是庄重体面、极具威严的,方柠见过她动怒,却从未见场面如此失控过。 她酝酿了许久,才谨慎地上前,轻声问:“温汐她……” 话没说完,温韶华就倏地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方柠心中一凛,可盘旋已久的疑问,还是促使她把话说完:“她……怎么又不见了?是去哪了吗?” 温韶华隐忍地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绷着脸答:“在她该在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气过头了,她一改往日的态度,近乎严苛地斥道:“没事就回家去,总往这里跑做什么?” 方柠:“……” 这话其实很重,至少对于一向被优待的方柠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可她却并不觉得受伤,反而更加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就是触碰到了她不为人知的逆鳞! 她一直都很清楚,温韶华虽然待自己还算亲和,心里却始终有一片禁区,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 而这片禁区,与温汐有关。 好奇再一次无疾而终,却并非一无所获。 她发现温汐该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家里,因为临走前,她看到陈姨用托盘端出来一份饭菜,上头装着一叠橙黄交加的荔枝肉。 温汐“最爱”的荔枝肉。 - 事情再有转机,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午饭过后,方柠听说温南笙要出门参加茶会,便留心多问了一句,得知温韶华也会出席后,她也很快动身去了观山悦。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陈姨一个人,方柠随手开了电视,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没看见温汐?是又去写生了吗?” 陈姨眼神躲闪:“应……应该是吧。” 方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陈姨回厨房前,才再次开口:“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做我的。” 陈姨:“好的。” 准备好晚餐,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时,见方柠果然已经不在了,陈姨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顿住又看了眼托盘。 几天以来,她私心不停变换着菜色,只一样,温韶华交代过,顿顿都得有。 按理说,连着吃了五天,再喜欢也该腻味了,可偏偏每顿收回来的餐盘里,只有这一盘是空的。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敲了敲主卧对面常年禁闭的一道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便自己开门进去了。 不忍多看房间里的人。 她把饭菜放在桌沿,刚准备离开,房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陈姨吓了一跳:“方小姐,你——” 方柠在二楼藏了一会儿,结果和她想一样,温汐果然在这里! 这幢别墅她来过无数次,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家,却只有这个比保险柜还要神秘的房间,她一次也没进来过。 原本是来揭晓谜底的,可在房门洞开的下一秒,她却猝不及防陷入了一团更大的迷雾中…… 这栋房子先后翻修过两次,一应陈设都是崭新又精致的,而这个房间却例外的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空间,被强行塞了进来一样的格格不入。 卧室里窗帘紧闭,昏黄幽暗的灯光下是全套的实木家具,上头细致着陈列着一些复古摆件,角落里支着一个陈旧到有些腐朽的画架,画纸上掉色严重的涂鸦,只隐约能辨别出,是出自孩童之手。 床铺对面放在一台早已淘汰的电视机,里头正循环播放着几段画质模糊的录影,录影里的人笑容绚烂,长得和架在DVD上的一张肖想照一模一样。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是一张遗照。 卧室中间,几日不见的温汐面色颓败,形容枯槁,视线幽幽落在面前的荔枝肉上,片刻后缓缓提起筷子伸了过去。 昏暗阴森的空间,醒目的黑白遗照,已故的小女孩在忽闪的影像里奔跑,忽而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你看我画的画,是不是很好看?” “妈妈,我长大了要做一名画家,很厉害很厉害的画家哟!” “妈妈,今天怎么没有做荔枝肉,我要吃荔枝肉,就要吃荔枝肉嘛!” “妈妈,荔枝肉真好吃,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荔枝肉了,你明天还给我做好不好……” 画面里,女孩笑弯了眼不停撒娇,嘴里满满的荔枝肉,装得腮帮子鼓鼓的。 画面外,温汐同样夹起荔枝肉,一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提筷的速度、咀嚼的频率,都和影像一模一样。 隔着时空辉映的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做着同样的动作,区别只在于画面里的人无限开朗,而现实中的温汐空洞、苍白、了无生气…… “呕——” 方柠愕然看着这一幕,平白无故剧烈干呕了一声。 而后胃里一阵沸反盈天,终于没忍住拔步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酸水都还在不断的往外冒。 她在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中艰难地想到,录像里的人难道是……季漫? 可季漫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吗? 温汐为什么要模仿她?! - 从暗室出来,是五一最后一天的晚上。 温汐倚着墙,强撑着虚脱过后的颤抖,缓步回到三楼。 耳边其实已经没有声音了,但一连七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循环的录像,还是在脑海里烙印下挥之不去的余音。 -妈妈,我要当画家。 -妈妈,我想吃荔枝肉。 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这种茫然一点点地麻痹她的神经,一遍遍地借由那个灰色空间发出劝告:妥协吧、妥协吧…… 这种后劲深刻到就算她累极睡去,也无法在梦里安然。 她辗转反侧,倏然吓醒之际,嘴里都在不停重复:“我要画画……想吃荔枝肉……” 夜半惊醒。 她麻木地在黑暗中发着呆,直到闹钟响彻都不曾知觉。 陈姨敲门进来时,只看见床沿上一簇萧条人影,无端就有一种将要凋零的飘摇感,虚弱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吓得她当即扯开了窗帘,而后快步走到床边,悲悯地劝道:“小汐,吃饭了啊,早上没有荔枝肉了,吃完就可以去上学了,啊……” 遥遥无期的黑暗突然终止,晨光猝不及防闯进室内的那一刻,温汐只觉得一阵眩晕,极度不适地闭了眼。 她偏头默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按照陈姨的指示洗漱收拾,而后缓缓来到餐厅,见餐桌上真如陈姨所说,不再有那道摄人心魄的菜品,却也还是丝毫提不起胃口来。 一连几天吃完就吐,她的胃早已不堪重负,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 气若游丝、颓靡不堪的样子,足足把班主任吓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要提醒她该到升旗台下做检讨了。 温汐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操场,双手却是空空荡荡。 这些天别说是检讨了,她连自己是否真实存在都无法确定,而此刻的大脑,显然也不足以思考该怎样完成脱稿检讨。 升旗仪式却不会因此而推延。 她站在主席台后方,呆呆地看着国旗升起、听见国歌奏响,脑海里的靡靡之音才终于淡去了一些。 而真正调动她反应的,是一道突如其来惊叹声:“我去——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温汐后知后觉听出来,这是书景浩的声音,她一点点地偏过头,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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