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汐离开别墅,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角, 终于脱力地停在一处屋檐下。 心中除了轻松之外, 同样遍布着茫然,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整个人都还透着摇摇欲坠的虚脱。 屋檐浸染着的水汽,汇集成断断续续的雨帘,啪嗒嗒、一下下地砸落, 脖颈上那些被抓挠过后破开的裂痕,也终于在麻木过后, 迎来了钻心的刺痛期。 温汐却像是因为这些刺激, 从一团迷雾中油然洞见一缕天光,眼睫轻颤了两下,一种积酿已久的想法, 在瞬息之间强烈到无以复加。 她很快翻出手机,刻意屏蔽掉那些晦涩的想法,像是怕再晚一步,勇气就会消失一般,冲动的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从输入到拨号一气呵成。 屏幕显示:正在呼叫中…… 她紧盯着屏幕,一下就想到了很多话, 丝毫不需要组织, 呼之欲出就要往外冒: -学长, 我自由了。 -你说的对,遵循本心很难, 但是我做到了,也觉得很值得。 -开学摸底我考了697,年级第4,其他科目都还可以,就是语文差了点,但总成绩已经在A大录取范围内了。 -学长,我离A大只差一步,离你,只差一步了…… 她难得有这样强的分享欲,只想和一个人分享的分享欲,也觉得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很自然的说出口。 然而漫长的静音过后,传来的却是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温汐怔忡地看了眼号码,确认没有拨错后,挂断、重播,又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下,一连拨了十几通。 可听筒背后,依旧只有机械的女声在说话:“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期间有4次,提示音变换过说辞,说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暂时无人接听。 他是在忙吗? 看到来电提示会给回电吗? 还是再打一通?说不定下一通就能被接起来了…… 杂乱的想法占满脑海,指间也已再次落在拨号键上,可勇气就像一秒就被吹鼓的气球,曾饱满过,却免不了在要时间的推移中漏至精光…… 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双手最终垂落在身边,整个人茫然而无力,连灵魂像是在游荡。 一群小学生放了学,嘻嘻哈哈打闹着经过,不经意撇过来时,一应警觉了起来: “天呐,那个姐姐好可怕!” “她的脸怎么这样?看起来好吓人啊。” “肯定是犯错了,才会打成这样。” “快走快走,妈妈说不要盯着奇怪的人看,会被抓起来……” 温汐不知呆站了多久,才在这些自以为小心的议论里眨了眨眼,而后转身,愈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美术老师的家门前。 她已然豁了出去。 可笑的是,肌肉记忆还这么鲜明:放学之后,是她固定学画的时间。 她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进去和老师说一声和直接离开中,选择了后者,可刚要转身,别墅的大门就忽然打开。 “小汐?”乔念知裹着外套探出身来,温和的声音里透着惊疑:“真的是你啊。” “……”温汐抬头,一时无话。 “快进来。”乔念知眉头微皱,顺势把人往里带:“我刚刚在阳台上,还有点不敢认,怎么搞成这样了呀?” 温汐半边脸肿的老高,脖颈处遍布抓痕与勒痕,整个人犹如一具空壳,失魂落魄都不足以形容。 乔念知把人带到客厅,随手取来医药箱,却愣是看着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而有点无从下手:“……出什么事了?” 温汐回过眼来,只觉得有一口气淤堵在胸腔,难过到什么话也不出来。 “唉……”乔念知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拆了一支碘伏棉签,温声说:“不想说就不说了,先把伤口处理了,嗯?” 温汐仍是不语,任由她把伤口清理完。 直到见她进了厨房,温了几个鸡蛋后出来,剥了蛋壳,轻柔贴上她的脸颊,她才微微吃痛一下,摊了摊手说:“我自己来就好。” “弄疼你了是吗?”乔念知卸了点力,低声轻哄着:“那我再轻点儿。” “……” “你知道吗。”乔念知帮她敷着脸,笑着说:“我儿子小时候也经常受伤,每次听说,我都恨不得马上赶回来,想看看他伤在哪了,严不严重,想哄哄他,想这样帮他清理伤口。” “可每次,我都只能远远地听着,远远地传达苍白的安慰,像现在这样的参与感,还是第一次体验。”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像是眼前的人犯了什么错误,给予的情感也不是责备,而是一种庆幸。 一种,还好,你受伤的时候,我可以在你身边的庆幸。 “……”温汐有些恍神,顺着她的话说:“他小时候,经常打架吗?” “嗯。”乔念知的笑意淡了一些:“我和他爸爸的工作性质,都需要世界各地的跑,谁也没办法顾家。” “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会辛苦一些。” 她像是陷进了回忆里,神情忽而黯淡、忽然明亮:“会被针对、被嘲笑,受了委屈会给我打电话,哭着问我,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后来大概是跟我去过几次工作场合,发现大人也有大人的不容易,他就慢慢学会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了。甚至偶尔,家里长辈责备我和他爸爸不顾家,他还会站出来说: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谁规定,陪着孩子的家长才是好家长。” “他那会儿才7岁啊,我都想象不到,那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学会体谅和包容的?” 温汐听得有些投入,一直也没吱声。 她也像是才回味过来,不由难为情的笑了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温汐摇了摇头:“我喜欢听这些。” 母子亲情,温馨家庭,是她从来不曾涉及的范畴,所以有点好奇,也有点……想要体验,哪怕只是以听说的方式。 乔念知手里的动作并不熟练,却很细心,既照顾到了每一处,又时刻关注着力度是否合适。 顺便,借由这次体验,疗愈过去曾遗憾过的时光:“是不是觉得他很懂事?” 温汐见她神情不似欣慰,便疑惑道:“懂事不好吗?” 乔念知笑笑:“不太好。” 温汐不解:“为什么?” “懂事,都是用伤痕换的。”乔念知说:“越懂事的人越孤独。” “家很大,却会觉得空荡;朋友很多,却还是习惯独处;心情不好,也只会选择沉默。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无力,因为不想影响别人,所以只能让自己不要太在意。” 温汐听得半知不解。 她便又说了件具体的事:“有一回他发烧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是接到老师电话,才知道他请假了。” “可等我和他爸赶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也没有一个朋友知道他去哪儿了。到了第二天,我都准备报警了,他却突然迷迷糊糊地回来了。” “问了才知道,他是觉得家里太安静了,也不想去找朋友,就一个人跑去海边,听海浪声,正好药效起来,干脆就在海边睡了一晚。第二天之所以回家,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量的体温,是39度2。可如果不是意外发现,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海边。睡觉。 温汐顺着这两个词,回溯她刚刚说的话,心脏忽地窦跳一下:“那……他现在人呢?” 乔念知:“上大学去了,在A市呢。” “……” 温汐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心中某种预感愈发强烈,还没想好该怎么问,她就又说:“说起来,他也是附中的学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温汐:“他……叫什么?” “江声。” “……!”温汐蓦地愣住。 虽然提前就猜到了,她却还是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不可避免的表露出震惊,却并不认为,事情真的会有这样巧。 怕是温韶华觉得江声教她教的不错,所以给她找老师时,就专门打听了他师从何人吧。 好在。 这次误打误撞的结果,她并不觉得反感。 大约是真的很少在家,乔念知并不知道江声在学校的知名度,只是见她反应有异,便猜测道:“认识?” “……嗯。”温汐的心跳急剧加速,大脑却在电光火石间选择了保守的,如实却不乏有些避嫌地回答:“市状元,荣誉榜上经常能看见他。” 两人并不在同一年级,温汐又是个十分内收的性格,乔念知并未多想,听着夸奖的话也不曾推脱:“嗯,他一直都很让我省心。” 她说着便换了个鸡蛋,似乎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温汐紧紧攥着手心,想问他为什么没有接电话的话已然盘桓在嘴边,可积攒了半天的勇气,最后也只够汇成一句:“那他……国庆会回家吗?” ……
第20章 江声国庆没有回家。 听乔念知说, 他爸爸是名钢琴首席,现在基本定居在德国。 他在高考完后过去过了个暑假,顺便进修了一门音乐课程, 还差几个学时没完成, 就趁着国庆又去了一趟。 温汐没有再问电话未被接通的事。 因为一开始就隐瞒了他们的关系, 后面想再如实称述, 就有点无从开口了,且她的确也有点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他也曾教她学过画?还因为自己弄丢了保送名额? 虽然从结果导向来看,并没有对他什么影响,但这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怎么听, 应该都不能算是件好事。 但她自己大抵也能想通,此时的他, 也许是在飞机上, 也许已经抵达异国他乡,电话打不通、或是信号不好,也都情有可原。 虽然有些遗憾, 但想到他不是故意的,她的心情还是平复了许多。 何况她事后想想,如果当时他真的接了,她又真的说了那些露骨的话,场面应该会更加难以收拾吧。 离你,只差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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