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免免的眼珠子黑沉沉的,可什么内容都没有,没有不舍,没有遗憾,也没有痛苦,只有对父亲那一巴掌的不悦。 祁父的手不住颤抖,最后掐着她的脖子狠狠收力,仿佛只想看她害怕,又或者真的希望她立马死掉最好从来没出生过。 那一年,九岁的季淮初就旁观着这一切,他跟随自己的爷爷去看望老人家,在嘈杂的人群里望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 她穿着干净漂亮的裙子,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并不像别的小孩那样戴上漂亮的发卡或者皇冠,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 没有人理会的时候,她其实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橱窗里仿真的娃娃。 季淮初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情绪,仿佛是怜悯,又或者是其他的,他走过去,叫了声:“祁叔叔。” 祁父的手松开,仍然难掩怒气,回过头看他。 季淮初镇定地说:“我听见病房里有人找您。” 祁父怕有事,说了句你自己在这里反省,就丢下女儿急忙走了。 祁免免靠着墙站在那里,眼神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发呆。 季淮初走上前,鬼使神差问了句:“你爷爷对你好不好?” 祁免免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其实她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小孩,固执、自我、自私、不计后果、毫无分寸。 但他又隐约觉得她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分辨不出。 祁免免没有回答他,他抬手,想碰一碰她脖子的掐伤,刚一抬手就被她攥住手腕,她眼神警惕而凶狠地看着他,他只有一个感受—— 她的力气真的大得过分,像是要一把掐断他的手腕。 * 每次陷入回忆都会忍不住头疼,这些记忆并不是遗失的部分,但似乎他很少想起来了。 祁免免。 他低声默念一句,仿佛能穿过时间,和她父母形成一种微妙的共鸣。 他也觉得无能为力。 那种无能为力和她父母又不太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父母排斥他们有一个不听话的女儿这件事,甚至一遍一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没出生过,祁母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坚持拿掉这个孩子,哪怕当时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 可血缘关系让他们无法丢弃责任,他们只能被迫承受。 而季淮初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多来源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她,但他却不可自抑地一次一次靠近,仿佛清醒地看着自己在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其实你潜意识里是认为对方推你下楼的吧?”那天心理医生和他对话完的时候这样说,“你知道她有这个能力,也知道她的道德感并不强烈。” 季淮初沉默不语。 “她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倾向者,根据DSM-5的诊断标准,她在15岁之前有明显的品行障碍史,但没有酿成过不可挽回的后果,你试图挽救过她,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失忆只是潜意识里在抗拒接受她其实根本不可挽救?” 他从诊疗室出来就看到了她,她安静地坐在外面的塑料椅上,看见他,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一点类似于愉悦的表情。 她握住他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靠向他,那是一种亲昵的姿态。 她问他医生怎么说,他随口说了句老样子。 她漫不经心地说:“或许就是我推你下去呢。” 他很努力地想要回想到片刻的场景,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如果不是后脑勺的伤疤时刻提醒他,他会觉得根本没有过这件事。 忘得这么彻底,他到底是不愿意接受,还是想彻底隐瞒? “你大概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影响她的人,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你对她到底是爱,还是出于一种没了你她会走向不可控的责任感?”医生问他。 他答不上来。 但祁免免这么问,他又觉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于是他故作轻松笑了笑:“那你挺厉害的,到时候家产可以多分割点了。” …… 季淮初无法再专心工作,索性拿了车钥匙,去商场逮她。 他踏进去的时候,祁免免正在热情招呼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模,她拍着身边的位置:“来来,你坐过来我看看。” 男模本来要过去,看到她身后走过来的脸色不善的男人迟疑了脚步。 季淮初从后头拎住祁免免的衣领,俯身,声音从头顶压下去:“看什么?”
第9章 “看……衣服。”祁免免反手勾住他的后颈,撒娇似地捏了捏。 季淮初哼一句:“你最好是。” 挥退了人,选好了衣服,刷卡签单,服务员恭恭敬敬打包好送上车。 祁免免挂在季淮初胳膊上:“下次别揪我后衣领。” 季淮初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和祁免免相处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季淮初始终能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安稳地待在她身边,源于他对她有着敏锐的直觉。 她有很多古怪的地方,大部分是不可窥探的。 最好不要问,因为她不会回答,答案或者也并不是你想要的。 但或许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不喜欢什么,这让他生出一点越界的心。 祁免免的确沉默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水汽,被太阳烘得潮热,两个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道长长的冰河。 那一道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季淮初曾经视若无睹,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祁免免反手推他下去,她冷眼旁观着他的徒劳无功,然后在某一刻,浑身颤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和恐惧。 现在,换她来跨这道天堑。 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东西,它有时坚不可摧,有时却又一碰即碎。 季淮初本来就没期盼她的回答,那些久远的记忆告诉她,她的诸多怪癖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不能触碰的逆鳞,是独属于她的私人领地,一旦被侵犯就会被驱逐出境。 他曾经以为离她很近,但可能其实他从没有走近过她。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替她打开车门。 司机没来,他自己开车。 跨进驾驶位的时候,祁免免抓住了他的手。 “一些童年阴影罢了,没什么,只是被触碰我就会下意识愤怒,我怕我会伤害你。”她抿着唇,眼神里压着复杂的情绪。 可以说吗? 如何开口? 他会愿意听吗?会怜悯她,还是恐惧她? 会不会……远离她? 这是不舍吗?她的医生知道,或许会开心的,她是不是该去复诊了。 季淮初扭头看她一眼,那目光里也复杂难辨,对于她愿意解释这件事他感到意外,但仍旧无法解惑:“童年阴影?” 他微微蹙起眉头,搜刮了无数的记忆,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她的父母吗?可是她从海岛回来就已经性格古怪了。 还是说在海岛? 她的爷爷奶奶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除了对她放纵了些,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好,她第一次回江城的时候还表达过想回爷爷身边的意思。 或许是保姆? 吴妈……茜姨…… 到底是什么,他毫无头绪。 祁免免微微阖闭双眼,眼底氤氲着浓重的戾气,那种隐藏的暴虐和毁灭欲始终将她囚困在过去,她以为自己压抑得很好,她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她以为…… 太多的以为,到最后都会变成自以为是。 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她就变得怒不可遏,某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撕碎他,杀了他。 为什么会有季淮初这种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她闭了闭眼,把呼吸调整到缓慢的频率,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出神望向车窗外:我又凭什么折磨他。 “你不想说就算了,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季淮初故作轻松地摸了下她的脸,“长这么漂亮,脾气那么大。” 祁免免吞咽了口唾沫,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端的紧绷状态里,她因为他的语气而变得松弛,但仍旧不免怀疑,自己到底能在他身边待多久,他又能忍受多久。 “哥哥,你真的喜欢我吗?”她语气第一次这么飘忽,像是梦呓。 手还被她握着,掌心温热,但指尖是冷的,她微微松了力,是一种无意识的逃避姿态。 季淮初反手握紧了,脑袋泛着疼,说不上来是焦躁还是什么。 他记得父母移民前夕,她和他一起去机场送他们出海关,她站在那里,微微眯着眼睛,挥手说再见。 一向严肃而苛刻的祁母泪湿了眼眶,走了几步,倏忽回过神,快速走上前,温柔而沉默地抱了抱自己的女儿:“你自己一个人,要多保重,有事跟妈妈打电话,和淮初要好好的。” 祁免免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触碰,她身子微微僵着,脸上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似的,唇抿得很紧,只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声音:“嗯。” 那真是相当怪异的一幕。 等他们彻底走了,祁免免才微微出神问他:“她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伤心?” 季淮初不知怎么回答,斟酌着词句:“爱和恨本来就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真是复杂。” 那夜里他们搬去了新房,他以为两个人会平静地度过新婚,这桩婚事更像是一种形式,一个虚假的契约。 但只不过是因为一个毛绒玩偶的争执,不过拌了两句嘴,互相摔倒在床上被彼此的呼吸和眼神烫到,肌肤就像是着了火。 气喘连连的间隙,她也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反问:“你说呢?” 祁免免就笑了,笃定:“你喜欢我。” 但其实她似乎没有爱,也不需要爱,她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平静地俯瞰着众生,信徒是应该奉献一切爱和尊崇的,但她不必。 她第一次露出这种不确定的表情,好像害怕他不是真的爱她。 季淮初便说不出不喜欢三个字,但也说不出喜欢。 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是医生的话:你大概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影响她的人,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你对她到底是爱,还是出于一种没了你她会走向不可控的责任感? 他蹙眉,偏过头去:“我不知道。” 余光落在后视镜上,能看到祁免免半边脸,她的脸上有些茫然,但没有更多的情绪波动了。 或许她根本也不在乎。 “喜欢你其实挺累的祁免免,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但在你身上感觉到的,除了挫败感还是挫败感,但没关系,保护妹妹是应该的,你脾气那么怪,好像只有我能把握分寸,我了解你比你父母都多,我觉得没了我好像你和这个世界都没法好好融合,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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