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高中那两年一般,他等候着盛穗从排排绿树的尽头出现,看着女生穿着轻薄雪白的衣裙,长发高束,宛如降临人间的精灵。 盛穗是来拿录取通知书的。 周时予没有再跟随盛穗走进校园,耐心等候在校门外,想象着她同老师说话时,笑眼弯弯会是如何模样。 一年不见,女生明显又长高挺拔了些,少了松垮宽大的校服,再也挡不住少女的亭亭玉立。 周时予不是没察觉过于兴奋的大脑皮层,不是不觉得危险,但如果钓竿上挂的饵是盛穗,愿者上钩只会是唯一结果。 半小时后,盛穗拿着录取通知书,和三两同学一同从教学楼出来。 在校门口和其他人分别,女生微仰着小脸,在阳光沐浴下深吸口气,从背影都能看出心情明媚。 周时予跟着盛穗走过那一长排枝干粗壮繁茂的梧桐树,因为步长,时而走走停停。 视线可及的女生对此毫无察觉,只见她束起的高马尾随动作轻晃,好似无忧无虑的孩童。 梧桐树止步于十字路口,周时予随着盛穗左转,看清眼前漫漫而不见尽头的长街时,脚步忽地猛然一顿。 不要去。 不要再往前走了。 那条路的尽头,会是不可挽回的万劫不复。 毫无征兆的,心中警铃大作,猛然狂跳的心脏和眼皮,都在预兆着这场追踪之旅的不详结果。 只是周时予向来不信这些。 短暂的片刻犹豫后,他继续朝盛穗的方向快步走去,当空烈日将周遭空气都烘烤到扭曲,周时予眼中却只剩下女生轻轻晃动的发尾,离他越来越近。 ——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就在近在眼前。 ——三年时间都等得起,非今天现在不吗。 ——可是她就在那里,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只要再近一点,他就不用再永远只看她背影了。 两道声音在脑海争执不休,像是有人在用铁锤敲凿着脑袋,周时予双眉深深拧紧,头痛欲裂带来的窒息感,让上一秒还兴奋不已的高涨情绪,宛若坐过山车一般,俯冲向下,没给周时予任何喘息机会。 喉间无法发出声音,思绪呆钝而滞缓中,周时予最终将目光停在身侧售卖水果的杂货铺,摆在最外面的,是一整箱过熟而泛黄的香蕉。 意识到病症发作时,周时予依稀记得,给他换过一次又一次的医生说过,香蕉可以改善患者的抑郁心情。 不该是这样的,他等了三年之久的“初次见面”,不该是这样—— “......请问,你要买那盒草莓吗。” 温柔清甜的女声猝不及防落在耳边,周时予猛的愣住,所有情绪因为震惊戛然而止,要去抓香蕉的手悬空停住。 他僵硬转头,正对上身侧盛穗的询问目光——日思夜想的女生此时就站在他半步之外。 距离之近,在闷热的微风吹来时,周时予甚至能闻到盛穗身上,有很清淡的雏菊清香。 四目相对,周时予在盛穗眼中,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惊愕。 她是在害怕么。 “......” 周时予沉默的太久,以至于盛穗都小心翼翼地移开目光,细白的手指向对面塑料箱里的最后一盒草莓,轻声问:“请问一下,那盒草莓你还要吗?” 良久,周时予摇头,低压情绪下的思绪混沌依旧,声线沙哑地厉害:“......不要。” “谢谢。” 或许是细心的女生看出端倪,又或是周时予伫立原地的行为太反常,盛穗拿起草莓付款后,转身离开又折返回来。 “......冒昧问一下,”相较于上次,女生又凑近了些,圆眼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 正午时间的烧烤店依旧生意兴隆,闷热的环境内人来人往,头顶两盏风扇旋转不停,发出缺少润滑的刺耳嘎吱声。 余光里,盛穗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时予。 “我看你一直站在水果铺前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好像中暑了。” 女生接过老板娘端来解暑的冰绿豆汤,被问起要不要再来一碗时,显然手头拮据地摇摇头,弯眉轻声道谢。 “你要不要试一点绿豆汤?”周时予很快发现,盛穗说话时有看向对方眼睛的习惯,眼底澄澈干净,“据说解暑很有用,喝了应该会好一些。” 心脏被紧攥的窒息感在逐渐消退,视野还略微模糊着,周时予定定望着眼前桌面上的绿豆汤,卡顿的大脑缓慢地重新运转。 盛穗以为他中暑不舒服,所以带他来这间窄小的烧烤店休息。 冰甜的液体流过喉管,绿树炖煮的软烂,半碗绿豆汤下去后,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久久不散。 “......不行的田阿姨,以前就受你很多照顾,怎么能一直占你的便宜。” “就一碗绿豆汤,算得上什么便宜哦!就当田阿姨请你和你男朋友喝的!” 爽朗响亮的女声无法忽视,周时予放下塑料碗回头,就见正打算付钱的盛穗被女老板调侃。 女生脸皮薄被打趣的脸红,见周时予看过来,连连摆手:“没有,他不是我男朋友啊......” “那可能是阿姨误会了,”女老板显然很喜爱盛穗,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钱,只是嘴上还不肯放让,故意凑到盛穗耳边、音量却不放低, “阿姨看那小子从一进来,就直勾勾盯着你,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 说完,还特意朝周时予那边扬了扬下巴。 “田阿姨,真的不是......” 盛穗的解释大有越描越黑的功效,反而是田阿姨的大嗓门迎来更多食客注意,女生最终无计可施,只能匆忙回座。 周时予敏锐注意到,盛穗害羞时,连耳朵尖都会泛起薄薄一层浅粉。 在田阿姨善意的八卦眼神注视下,盛穗在周时予对面落座,轻声:“对不起啊,害你被误会。” “没事,”声线不再是夸张的沙哑,周时予视线扫过女生光洁细白的手臂,没再发现伤痕,眼底柔和几分, “我不介意。” 他别有用心的回答,盛穗对此却毫无察觉,只松了口气:“你不介意就好。” 桌面上摆着一张可供勾选的菜单一根铅笔,周时予在桌下活动僵硬手指,发现还有知觉,抬手拿过菜单,淡淡道:“那你呢。” “你介意吗。” 盛穗连忙摆手:“我也没关系的,只希望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回忆高中时最常出现在女生饭盒里的菜肴,周时予快速勾选几道菜,再将菜单推送到盛穗面前:“不会,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盛穗又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现在不饿,你不用破费的。” “好,”周时予点头并不多劝,默默几道刚点好的菜,垂眸低声,“所以,我刚才的样子,是吓到你了么。” “......啊?”盛穗微愣几秒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刻解释,”没有没有,你没吓到我,也不是因为这个菜拒绝你的!” “我就是不想让你破费,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女生轻软又焦急的语速越来越快,字字清晰,像是颗颗珍珠掉落瓷盘。 周时予眼底泛起不自知的浅浅笑意,抬眸不动声色地望向盛穗,四目相对,就见女生望着他又愣了愣,忽地卡壳: “其、其实,我当时反应不自然,是因为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 周时予身体微微前倾,无声拉近距离:“所以,你认识我吗。 “......三中学生,不认识你才比较奇怪吧, 盛穗见他不在纠结刚才的问题,轻舒口气, “高考之前,我们全班都去学校荣誉墙,对着你的照片拜上一拜拜。 周时予不知道女生回忆起什么画面,只是见她依旧红着耳尖,忽地笑起来,眉眼弯弯。 这时,服务生将滚热喷香的两道菜端上桌,人从左侧来,其实还很有些距离,周时予也顺势地身体微微□□。 盛穗注意到,小声询问:“你要不要坐过来点? “好,谢谢, 女生身上似有若无的雏菊清香萦绕鼻尖,周时予依旧克制地保持半臂的安全距离,温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呢,你刚才说的——‘集体活动’,有用吗。 “有的, 盛穗忙不迭地乖乖点头,拿起手边装有S大录取通知书的信封袋,言语间难掩语气雀跃,“我从高一开始,就梦想能去S大。 周时予装作第一次知道,面露恰如其分的惊讶,真心祝福:“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学妹’。 话落,不知是否是他错觉的,女生耳朵尖迟迟未退的薄红,似乎又可疑地多染一层浅粉。 盛穗对周时予完全没有防备,用女生心仪的大学资讯作为引诱,聊上一两个小时,并不是难事。 在那个闷热潮湿的酷夏正午,角落里交谈甚欢的少年少女像是自成一道风景线,和匆忙来往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 最后还是挂墙上的时钟整点时打铃,女生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聊了快三小时。 “......我该回家了,我爸爸回家找不到我人,可能会着急。 烧烤店门外,周时予用后背挡住太阳直射,垂眸看圆眼明亮的女生面露不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即便知道对方仅仅是在回味梦校的趣事,周时予也甘之如饴。 “没关系, 他忍住抬手轻揉女生柔软发顶的冲动,礼貌询问,“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自己就可以,你快回家好好休息吧。 盛穗摇头表示不用,握着录取通知书文件袋的手稍稍收紧了些,避开视线,抿唇几秒后轻声: “其实......你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周时予追问:“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以前从没想过,我能和你这样的人认识吧, 盛穗笑着摇头表示解释不清,离开前最后表示感谢, “烧烤很好吃,谢谢你破费了,如果在S大还有机会的话,我也请你吃饭。 “开学报到那天,我没有其他安排。 周时予顺着盛穗的话接下去,直白提出邀请:“之后可以带你参观学校。 盛穗笑着答应,唇边清浅酒窝好似两弯明月,眼底纯净地不带分毫杂质。 周时予以为他刚才的话说的足够明显,现在却不确定,女生是不是真的没听懂他的意思。 “盛穗。 最后分别前,他第一次当面轻声念出女生姓名,在盛穗闻声抬头看过来时,勾唇轻声: “我那天没有安排,并不只是因为想吃那顿饭而已。
第80章 新生报到那日,周时予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找到盛穗。 相比于一众拎着大小包、身后是父母的新生,盛穗拖着单只箱子,独身一人在人流中缓慢前进,时不时左右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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