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问平时负责照顾她的白露守卫:“小姐到哪里去了?” 白露守卫便恭敬地回道:“小姐在长堤岸那边的望海小屋里,说她想独自一人待会儿, 不让我们跟着。” 阿流少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了主楼, 朝明明所在的方向走去—— 去将她接回来。 …… 天色将暗,乌云满布的天与灰暗幽深的海相连。 按道理来说,并没有什么艳丽炫彩的晚霞能引得女孩流连忘返才是。 可明明就是坐在望海小屋顶楼的摇椅上, 任由摇椅一下一下摇摆, 听着摇椅规律的吱呀声, 出神地望着前方无际的海域。 其实明明是很矛盾的。 她矛盾在于,事情的发展似乎就是不能完美地按照她所期待的那样进行。 初见时的阿流气质高贵, 温和有礼, 像是个谁都会喜欢上的小王子那样,可惜却对她疏离戒备,难以喜欢她。 后来她遇到的阿流, 气质天真却又本性残忍,喜好杀戮,但也真心喜欢她, 依恋她, 爱护她。 对于她所谓的虚荣心,从来都是纵容的, 还觉得是可爱的。 而她的矛盾说到底就是她贪心了,因为她既希望阿流是温和的,又希望阿流是喜欢和纵容她的。 当这二者无法相融时, 她就不好过了。 即使阿流和她保证过,让她别怕他, 说他肯定不会伤害她这样的话,她也依然会本能地感到畏惧,心里会不由自主地防备。 可回过神后,她又会自责。 因为她不想像初见的阿流那样,用这样防备的心态去对待那么喜欢自己的人。 阿流虽然克制不住自己喜好杀戮的欲望,但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也有像讲故事那样对她说过。 其实这杀戮与好战,也是他们深海神灵一族的固有天性之一。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他们就是凭靠这样的杀戮与征战,才使得这片土地与海域成为了他们一族的领域,获得了绝对的权柄。 太过温和无害的种族,没有强有力的自保与反击能力,最后都只会被当做猎物吞食殆尽,更不用说守住这一方领域了。 由此,这样好战欲望的产生,也不是他所能全然控制的,所以他只能将这些都宣泄进海里。 他是深海神灵的后裔,是这一方土地与海域的主人,不论他是温和还是残暴,都是他的臣民必须承受的。 但他喜欢他的明明姐姐,从他在岩洞底部的深潭中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她了。 他是她带着上岸走出岩洞的,所以他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胆子小,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会害怕那些血腥的场面,会本能抗拒满身血腥气的他。 所以他再也没有强迫她跟着他一同出海了。 甚至还会在洗清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道后,才回到主楼陪她一起食用晚餐。 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尽可能保持自己天真可爱的一面。 而他为明明做出的努力,明明还是感动的。 这意味着阿流到底还是喜欢在乎她的感受的,于是她也自欺欺人将阿流残暴的另一面选择性忽略了。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说服自己继续和阿流相处下去。 所以他们也一起过了一段相对太平安稳的日子。 可是,事与愿违。 阿流的心智受本能的拉扯,一直都是波动的。 小夜岛主人的心境若总是波动不安,必然就会招致不祥的灾祸。 即使她自欺欺人,不跟着阿流出海,不看见他血腥残暴的一面,可也无法阻挡阿流最终在小夜岛上招来了不祥的暴风雨。 在那不祥的暴风雨中,有无数来自深海的怪物会随着暴风雨一同上岛前来围猎他。 而面对这样的围猎,阿流选择的从来就不是保险的躲藏。 他会正面迎击。 其实在明明眼中看来,阿流所谓的迎击,只是岛上的大家冠冕堂皇的说法。 与其说是阿流被深海的怪物们围猎,不如说更像是一场为他举办的,名义为反击的狩猎盛宴。 或许连阿流自己都不知道,他甚至还沉浸在这份合情合理的血腥之中。 他是期待这样的暴风雨到来的,他期待小夜岛变成杀戮的战场。 以至于到后来,他甚至会主动召唤这样的异空间。 而明明就瑟瑟发抖地躲藏在主楼她自己的房间里。 后来,在暴风雨结束之后。 阿流有来到她的房间安抚她。 她流着泪对阿流说过她害怕……她害怕这样的小夜岛……害怕那些可怕的深海怪物…… 阿流便抱着她轻抚着她紧绷的背对她说,姐姐别害怕,阿流会保护姐姐的,阿流绝对不会让那些怪物靠近姐姐一步的。 所以阿流也无法知道,其实他怀中的女孩真正害怕的,是如今已经变得比怪物还像怪物的他。 可埋在他怀中哭泣的明明根本什么都不敢告诉他。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如今阿流对她的纵容与爱护,是基于他认为姐姐也是喜欢他的,是不会离开他的。 是愿意接受这样的他的。 所以,他是不允许姐姐离开他的。 而且之后他们会正式订婚,这样他和姐姐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 时间就这么地流走。 终于要到又一年的朝海节了。 可对明明来说,这个她从前无比向往的节日,却让她焦虑非常。 因为在这次的朝海节里,她和阿流就要正式订婚了—— 意味着她此生都将困在这座小岛上了。 而阿流看起来是很高兴的。 甚至因为他们要订婚了,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所以他都不再召唤那种诡异血腥的异空间,而是更多地陪在她的身边。 还愿意主动让她回秋家和她的爸爸妈妈待几天。 能够回到秋家,明明当然是高兴的。 理所应当的,她也得到了以秋家为代表的四季家族的最高礼遇。 大家都尊称她为“小姐”。 就跟阿流少爷的地位一样,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就是在场唯一的“小姐”。 而这,曾是她以及她的养父母培养她的心愿与目标。 虽然中途经历了些许波折,差点没能讨得阿流少爷的欢心,但结果还是皆大欢喜的。 这当然是她的养父母认为的皆大欢喜。 因为,她已经不想和阿流订婚了。 哪怕无法成为四季家族中最尊贵的小姐,甚至可能就此成为普通人,被他人肆意嘲笑,她也不想和阿流订婚了。 她太害怕了。 即使她喜欢阿流,阿流也喜欢她,她也不想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而那时候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那次她回到养父母的家中,他们对她温柔的嘘寒问暖迷惑又打动了她。 让她以为他们真的那么珍爱她。 在内心深处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他们是不会答应的,但她还是带着对他们的幻想说出她害怕,她想回家,她不想和阿流订婚了这样的真心话。 果不其然。 她的养父母在听见她说出来的话后,瞬间变了脸色。 由原本耐心温柔的模样,变成了惊恐与愤怒。 然后就是对她无尽的训斥,说她在想什么?说她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又不负责? 说她这样会失去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说她会给秋氏带来不敬神灵的灾祸。 说她是秋家精心养大的女儿,既然享受了秋家对她的供养,那她同样也要为秋家付出。 在训斥完之后,他们又企图唤醒她对阿流的爱意,说她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喜欢阿流少爷的么,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她这样突然反悔,阿流少爷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所以这样的话只跟爸爸妈妈说就好,和别人可千万不能说,对阿流也绝对不能说,知道吗? 明明还小不懂事,等长大了就知道了,爸爸妈妈还有秋氏的大家都是为你好的。 于是,在明明回秋家主宅的这几天,秋氏对她的看管就无比严格了起来,即便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也不敢对她放松警惕,生怕丢了她。 直到明明顺利返回到小夜岛,秋氏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 再次回到小夜岛的明明,情绪一直都不好,整日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了,连窗帘都不爱拉开。 除了因为害怕之外,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原来是没有家的。 终于意识到,其实在她三岁她的亲生父母去世后,她就没有家了。 现在她不仅没有家,也没有自由了。 所以比起害怕,她还更伤心。 在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就会不断流泪啜泣。 明明很难过,是阿流也看得出来的难过。 以至于让他都没有那种外出狩猎的兴奋与欲望了。 他是想要安慰她的,可不论他问什么,明明都不说。 明明是回到秋家之后变成这样的,所以阿流就当是明明和她的爸爸妈妈直接有什么矛盾了,就想要去质问她的爸爸妈妈了。 但最终却被明明死死拦了下来,哭着说他不准去,说不关她爸爸妈妈的事。 可当阿流再问她姐姐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明明又什么都不肯说,只不断摇头说不是不是,都不是。 阿流也只能担忧地坐在她身边无助地看着她,陪着她。 透过被泪水浸染的眼睛,看着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却满脸为她担忧的阿流,明明感觉自己更难过了。 她也质问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她的阿流是真的喜欢她,他只是……只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本能啊,他都已经那么努力不让那样的一面显现在她面前了。 可她却还是那么贪心。 她既要阿流不能像个可怕的怪物要像个风度翩翩的小少爷,又要阿流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的都是她。 她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 在明明情绪低落伤心的这段日子里,朝海节还是如期而至。 明明和阿流的订婚仪式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阿流确实不知道明明到底怎么了,但那天她靠着他大哭了之后,就算情绪没有一下变回跟从前那样,也逐渐好了一些。 是,他是年纪不大,很多事情也还都不懂,但他并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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