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而黎润的暴戾似乎也在这样的冲突下日愈激化。 李慧琴不止一次地离开过这个家,可最后都是拎着行李回来了。 黎嘉茉的心情,也从最开始地希望妈妈回家、不要丢下她,变成了希望妈妈带着自己和妹妹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 最近的一趟飞机也是早上六点半。 赶回南山尾时,接近晌午。烈焰晒顶,阳光落下来,却是冰冷的。 和太阳一样雪白的墙面,耸立而方正的高楼里穿梭着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 这时候,是外面的世界最热闹的时分,可这里却是静悄悄的。鞋面落在地砖上,声响在幽寂中回荡。 “嘉茉……” 姑姑是最早发现她的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闻言,原先坐在长椅上,仰头等待的亲戚们都将目光落了过来。 小姨他们也轻轻地叫了黎嘉茉的名字。 黎嘉茉却恍若未闻。 她仰着头,视线一直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她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步步走近,终于在几寸之遥的地方站定。 雪白的墙壁上,那盏昭示着手术正在进行的红色灯泡,色彩明亮得过分。 像模糊的心脏,像飞溅而出的血液。 黎嘉茉盯着那抹红看了很久。 周遭静到她好像能听见手术室内仪器操作的声音。 被黎嘉茉忽视后,她的姑姑就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那神情恍惚的侄女。良久,她终于看见黎嘉茉缓缓侧过头,用一种静到要听不见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闻言,空气静了几秒。 她突然不敢去看自己的侄女。可因为没人出声,她只得硬着头皮:“你妈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撞到脑袋了。” 可黎嘉茉抓住了那几秒的停顿。 原本有些飘忽的眼神在倏然间定格。 “摔下去?”她喃喃着,重复了遍这三个字,目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怎么摔下去的?”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有无端的恐惧随着一个猜测在这片寂静中蔓延。 黎嘉茉觉得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 “我妈妈……” 三个字出口,却再也说不下去。 突然涌现的泪水在瞳孔里汹涌,只一个眨眼的距离,泪珠便扑簌落下。鼻腔也似被堵住,黎嘉茉再也发不出抽气之外的音节。 一句话被泪水砸得支离破碎,黎嘉茉抽泣着,抬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在哭泣的呜鸣中逐字拔高,近乎崩溃:“我妈妈是怎么摔下去的?!” 姑姑上前,想要伸手抱住她,却被黎嘉茉颤抖着推开。 那句询问像是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在一片混沌中,字句破碎地喊着“妈妈”,沙哑不清。 可是谁也没听清。 而在手术室内躺着的李慧琴也听不见。 再后来,黎嘉茉渐渐没了力气。 唇瓣张开,干涩的唇间是发不出声的两个音节。 她终于注意到了在手术室门口站着、一声不吭的黎润。隔着模糊的眼泪,脑中的某根神经在瞬间被连上,和过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联系在一起。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黎嘉茉忽地站起,冲上前,拽住黎润的衣领:“是不是你!” 黎润的个子不高,此时佝偻着背,被黎嘉茉一拽,猝不及防地往前趔趄。 “嘉茉!” “小茉!” 旁边的亲戚也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惊呼,想上来分开二人,可最后都驻于原地,一步也不上前。 黎嘉茉睁大双眼,整宿没睡的双目已布满红色血丝。她拽住黎润的力道愈发收紧:“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 “你说啊!是不是你又打她了!啊?!” 可这次,黎润却一直没有甩开她的手。 黎嘉茉的情绪激动,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心跳飞快,每一下,都像是将血肉翻出来,对准沾了盐的刀尖。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都是痛的。 “姐姐!” 一直窝在小姨腿上睡觉的黎嘉念终于被争执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姐姐,立刻飞奔过去,抱住黎嘉茉的腿:“姐姐!” 黎嘉茉这才堪堪回过神。 她擦干泪,颤巍巍地俯下身,抱住黎嘉茉,声音微弱:“嘉念,嘉念……”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黎嘉念的名字。 此时,黎润的脸颊上生出了新长的胡茬,也是一夜未眠的他眼下乌青。 他垂眸,看着因为站不稳、几乎要在自己面前滑跪的大女儿,和被她紧紧拢在怀里的小女儿。 那两张和自己有三分肖像的面孔,此刻涕泪横流。 后悔和不安在这时再度撕开了黎润的心口。 在巨大的悔恨和绝望的平静中交替过夜的黎润此时再也无法平静。他的身子也跟着黎嘉茉颤抖起来。他那有些龟裂的灰败唇瓣颤动着,“嘉茉……” “嘉茉啊……” 过了不知多久,黎嘉茉才迟钝地转过头。 双目赤红地看着在她面前的男人。 在很小的时候,被她真心视作过“超人”的人。 此刻,单薄的脊背佝偻着,五官紧紧皱在一起,黎润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嘉茉啊,爸爸做错了,爸爸对不起你妈妈,爸爸对不起你们……” … 直到手术室的门被人打开。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那扇敞开的未知的门里。 有医生从里面往外走,黎嘉茉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安静的黎嘉念,竟一时忘了反应。 直到姑姑上前,用目光向医生询问。 那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淡声道:“节哀吧。” … 是不是过分悲痛的记忆会被遗忘。 她的脑海里再也记不下关于那几天的细节,只记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好像在李慧琴的尸体旁跪了一宿,执拗地不让他们把她推走; 她好像无力地扯动自己干涩到发疼的嗓,冷眼看着黎润,用此生最恶毒的语气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那几天,黎嘉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似乎连泪也流不出来。 偶尔有意识的时候,胃里便翻山倒海,是强烈的呕吐感。 她又好像累了,报了警,去警察局做笔录,看他们把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封起来,又解封,她看着黎润被铐走,看着来来往往的警车在自己面前穿梭,直到一个女警察在她面前蹲下,安抚她。 她身上,有和李慧琴很相近的气味。 是一种只属于母亲的气味。 黎嘉茉终于又哭了出来。 那几天,她和黎嘉念一起住在小姨家。 直到她们的家被解封。 黎嘉茉出了门。 越靠近家的时候,她越平静。 楼梯间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可是糟乱的房间却还没有人来打扫过—— 推开门,是满地破碎的啤酒瓶。 桌上是凉透的饭菜。 看着没有被收回去的凳子,黎嘉茉想,妈妈应该是坐在最右边的位置。 那天,黎嘉茉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她先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最后走近了李慧琴和黎润的屋子。 床头摆着二人的婚纱照。黎嘉茉拿起,对着李慧琴年轻时的面孔,混浊的泪掉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李慧琴的面庞,指尖触碰到的却是相片的冰凉。 泪水在相框表面晕开,恰好模糊了婚纱照上李慧琴笑意盈盈的脸。 这段二十年的婚姻里,李慧琴开心的时候有多少呢? 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抱着黎嘉茉,哭着对她说“妈妈都是因为你和妹妹才没离婚的”。 又是什么时候起,慢慢长大的黎嘉茉也会劝说李慧琴离婚,可她却总是面露难色。 李慧琴和黎润的婚姻是不被李慧琴父母认可的。 可当时的李慧琴未婚先孕,早已怀上了躺在胎中两个月的黎嘉茉。 李慧琴和黎嘉茉说过,她当时已经躺在人流的手术台上了,可最后还是离开。 “这是妈妈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和她说这件事时,李慧琴的声音轻轻的,无限柔和:“不然就没有嘉茉这么好的女儿了。” 黎嘉茉抱着那张照片,倒在床上,以一种刺猬的怀抱方式将自己抱住,泣不成声。 如果最开始,最开始就没有她。 是不是后来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那几天,她能发现李慧琴的沉默,知道讨债的人上了家门,让一家人不得安生,是不是黎润和李慧琴就不会爆发争吵,这个结局是不是也能避免。 四肢随着她哭泣的力度抽搐,她像是要哭死在床上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妈妈就不会死了。 泪水干涸,黎嘉茉倒在床上,耳边有一道声音回响: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慢慢爬起来。 才发觉自己哭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阴沉沉的。 就着微弱的光,看见隐约看清散落在客厅的玻璃碎片。 她很怕疼。 小时候打一次针,都要偷偷疼很久。 可是当尖锐的玻璃碎片抵住肌肤时,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一点也不痛了。 直到鲜红的血珠透过细小的伤口冒出,黎嘉茉才慢慢回过神。 这间屋子是他们租的。 房东一家人很好,很少来催促他们迟迟交不上的房租,在黎润对李慧琴拳打脚踢的时候,也常来劝架,还把黎嘉茉和黎嘉念接到他们家中小住过几天。 她不能再死在里面了。 于是黎嘉茉放下了手中的玻璃片。 她好像已经没有思绪了,只是被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意识支配着。也不哭了,仿佛又有了力气,拿来了家里的扫帚,把这一地狼藉清扫干净,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像李慧琴在时一样。 干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天色慢慢变暗。 黎嘉茉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内心生出虚无的宁静。 直到那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远远眺望,可以看清南山的轮廓,和缀在其间的山路灯。 荒芜的心中就这么生出一道无比清晰的念头。 她不想活了。 黎嘉茉关上了窗,切断了外面那本就微乎其微的光。 又在即将走出门前,折返回她的卧室。床头摆着已经有些洗旧的小兔公仔。 黎嘉茉也不知道这个玩偶是怎么来的了,其实她对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带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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