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刚坐定,就听阮之珩问道:“筱荟,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余筱荟闻言一怔——她没想到阮之珩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答起。 等不到对方的回答,阮之珩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但与他平日里的谦和温驯不同,这个笑容看起来颇为阴郁,余筱荟看着,不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阮之珩说:“让我猜一猜。在你眼里,我温和稳重,宽容大度,对吧?” 余筱荟从未见过这样的阮之珩,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阮之珩见状,继续说:“那你觉得,温和稳重和宽容大度,是不是就等于好说话、低智商、好糊弄?” 余筱荟顿时就慌了,连忙答:“当然不是。”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只会听你的一面之词,不会多方考证,小心判断?”阮之珩说着,笑容悉数隐去,眼角眉梢只剩下冷意。 余筱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阮之珩把话说到这份上,她是彻底失了底气,只能嘴上逞强:“照片上的水印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打算维护程曦到什么时候?” “是吗?”阮之珩说着,目光如电地盯着她,“不过邓师兄,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程曦并没有把录音发给阮之珩,他对邓虎和余筱荟的怀疑,不过都是直觉罢了。可当他提到“邓师兄”三个字,余筱荟的神情就变了——原本因为生气、着急而涨红的脸色,倏地刷白,眼神也开始闪烁。 余筱荟的这个反应,足以证明阮之珩的怀疑是对的。他重新低下头,将目光放回量产规划表上,说:“你也算领驭汽车的合伙人之一,Aurora 汇集了多少人的心血,你比谁都清楚。作为领驭的公关总监,我相信你也不是有意泄露涉密资料的。这件事就当翻篇了,你也别再找程曦的麻烦。” 余筱荟的气焰早就弱了下来,可当她听到程曦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反问道:“是你想处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吧?毕竟,Aurora 在长春的代工工厂,还是我爸爸帮忙接洽的。” 高醒之前打听来的消息十分准确:余筱荟的父亲是德系汽车圈里最为知名的华人设计师,在国内也很有影响力,那些人脉和资源自然就惠泽到她这一代,这也是阮之珩一开始拉她入伙的原因。 创业公司的核心团队,总是定位清晰、分工鲜明。大家要么是带来资金,要么就是带来技术或资源,余筱荟就是很典型的“资源型”入股。 阮之珩听着,重新抬头看者她。见余筱荟满脸得意的神色,他将手中的钢笔在量产进度表上敲了敲,说:“我回国一年多,工厂的代工合作都是我在跟进,尤其是这一年,我去往长春的次数是你的好几倍吧?你觉得,长春那边……还需要你出面么?” 阮之珩的办公室里暖气充足,余筱荟却自脊柱往上涌起一片冰冷的鸡皮疙瘩,她满脸震惊,仿佛自己出现了幻听。 “哦,对了。”阮之珩微微俯身向前,仿佛担心余筱荟听不清似的,“还有那些供应商,我和他们的关系也都挺紧密的,这都要谢谢你。”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阮之珩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尽。他把手里的钢笔一甩,双手交握地放在办公桌上,冷漠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余筱荟的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沉重。阮之珩毕竟在欧洲接受了多年的绅士教育,看着她呆滞的表情,他的心软下来,率先开口道:“你下午把时间空出来,和我一起去拜访邓虎。” 余筱荟闻言,原本灰白的脸色顿时变成惨白。她慌张地看着阮之珩,欲言又止。 “你放心,不是要你和邓虎对质。毕竟他在汽车媒体圈里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咱们还是得先放低身段,和他搞好关系。”阮之珩说着,放缓了语气,“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先去忙吧。” 余筱荟摇摇欲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那一刹那,却又突然回头,几乎是哑着嗓子问道:“所以,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人?” 阮之珩神色一凛,沉吟片刻后说道:“在工作上,我当你是同事;在生活中,我当你是朋友。” 余筱荟欲言又止,只是还未开口,又听阮之珩补充道:“所以,请你不要再做出伤害公司利益的事情,也不要过分干涉我的私生活。” * 周一的下午,正是工作日里最忙的时间,程曦却觉得心神难安——“右耳朵说车”的恶意报道没有新增转载,领驭汽车官微下的负面评论已经冷却,可她看着高醒整理的舆情报告,却一直在走神。 余筱荟那边也归于平静,没有继续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来,要求程曦承认错误。 至于那条电话录音,程曦还没有交给阮之珩。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手机“嗡”地振了一下。她滑开屏幕,就见连城给她发了条微信:领驭汽车来消息了,他们已经找到了产品图片的泄密者,和你没关系。 程曦看着,“腾”的一下从工位上站起来,正在干活的高醒和徐晓彤都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高醒问:“老大,怎么了?” 徐晓彤也很紧张,连忙问:“是哪个客户又出负面了吗?” 天爷呀,还能不能让他们消停会儿了? 程曦还来不及回答高、徐两人的问题,又收到连城的第二条微信。他说:Aurora 的上市活动要单独立项,领驭要和亚历山大提前签约,你跟进一下签约事宜吧。 程曦当然明白上市活动之所以会单独立项,是因为 Aurora 路试的提前,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阮之珩的这个决定,颇有些安慰她的意思。 安慰她?他要安慰她什么? 程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连城回了条微信:好的,我来跟进。 紧接着,她又点开阮之珩的微信头像,思考良久,还是给他发了条微信。 她问:师兄,听说产品图片的泄密者已经找到了? 阮之珩回复得很快,说:是的。 程曦又等了一会儿,发现阮之珩并不打算多说两句,于是咬咬牙,追问道:方便透露是谁吗? 发完这条信息,程曦便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不一会儿,阮之珩回复道:不太方便,抱歉。 程曦倏地就笑了,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打着:没关系,找到了就好。连总说你们要提前签约?我还是找余总对接签约手续吗? 阮之珩答道:对,你们找筱荟就好。 “啪”的一声,程曦把手机摔在了桌面上。 高醒和徐晓彤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两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徐晓彤不停地给高醒使着眼色,后者颇为无奈,只能凑到程曦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到底怎么了?” 程曦深呼吸一口气,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答:“Aurora 产品图片的泄密者已经找到了,是领驭的内部员工,和咱们没关系。” 这是值得开心的消息呀,可老大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高醒琢磨着,还想再追问两句,就见程曦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一边从包里掏出香烟,一边说:“领驭汽车要和咱们提前签约,晓彤,你对接一下签约手续。” 她说着,又转向高醒:“Aurora 的路试要提前,你根据之前的竞标方案,再细化一个执行方案出来吧,咱们争取在圣诞节之前先做一站。” 她说完,也不等下属们的反应,就拿着香烟和外套走了。 看着程曦逐渐走远的背影,高醒不解地说:“老大这是吃炸药了吗?” 徐晓彤也一脸愁容,摇了摇头。 高醒又说:“她刚说泄密者是领驭内部的员工,到底是谁啊?” 徐晓彤一愣,想起程曦的交代,继续摇了摇头。 得不到回应的高醒,颇为无奈地坐回电脑前,开始准备 Aurora 路试的执行方案。 * B 市今天有些雾霾天,程曦站在亚历山大的天台,觉得自己的心情和天气一样沉重。 因为徐晓彤提供的电话录音,她知道 Aurora 产品图片的泄密者是余筱荟,可他们接下来还要和她对接签约事宜,那就说明阮之珩即便抓住了余筱荟的把柄,也没有严厉地处理她。 想到这里,程曦点燃手中的香烟,狠狠抽了几口,又烦躁地将剩下的半支掐灭,在天台的垃圾桶边上摁出一个 S 型。 此时,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程曦掏出手机,发现《今日车评》的小李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他问:程曦,领驭汽车是你的客户吗? 程曦直觉小李的这条微信,和邓虎的那篇负面报道有关系,她快速地答道:刚定下来,还没签约。 小李的回复也很快,说:领驭的 CEO 阮之珩,刚刚带着他们的公关总监来拜访邓虎。 程曦看着手机屏幕,不禁怔愣。只是她还来不及回复,小李又说:阮之珩给我们栏目的每个工作人员都送了礼物,还都加了微信。 程曦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手机。她没有再回复,只是看着远方雾霭沉沉的天际线,陷入沉思。 她的身体里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在说:阮之珩这么做很正常呀。如果是你,站在公关公司的角度,也一定会这么建议他的! 而另外一个小人则气呼呼地坐在角落,沉默不语,却又疯狂释放着一股强烈的“被背叛感”。 理智和感性在激烈对抗,而程曦不想自欺欺人,她重新点燃一支烟,对自己说:程曦,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33章 圣诞节的倒计时(上) 为了节约时间,Aurora 的首站路试就定在了 B 市。可无论高醒怎么加快进度,最快的日子也得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他正忧愁着,就见程曦回到工位。他连忙趁热打铁地把规划时间表发给她,解释道:“咱们要给 Aurora 的路试车辆申请临牌,要邀请、沟通跟拍媒体,另外还要策划组织微博的互动活动。除了常规的新闻稿,还得准备微博文案和活动海报,最快就是二十四号了。” 程曦好不容易在天台平复了情绪,这会儿神色平和了许多。她打开电脑,扫了眼高醒的时间规划表,说:“我明白,就按二十四号来吧。这样规划,春节之前还能在上海做第二站。” 高醒连忙问:“可是,老大你圣诞节不是要休假?” “工作优先。”程曦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不行,我春节的时候再多休几天吧。” 高醒和徐晓彤两人不禁对看一眼,心想程曦真不愧是魔羯座的。 天生工作狂啊! 程曦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时间规划表,对高醒说:“你细化执行方案 PPT 的时候,要记得路试毕竟是‘追光计划’的预热,message house 可以画一个整合的,让客户看出传播的连续性,再选一个全程合作的媒体,看看能不能 bidding(谈判)一个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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