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说的都是真话,廖子璇无从反驳。 沉默良久,廖子璇哽咽着问,“所以呢?要开除我吗?” “廖子璇,不至于,你有希望考上重本,只要让许春天安心回家养病就好,这样大家都能满意,真闹到邹主任那里,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张老师。” 廖子璇低着头,眨眨眼,落下两滴泪。 “我们之后不会再麻烦任何同学,我会让许春天的妈妈来照顾她,可我还想带她一起上课,这样也有助于她恢复记忆。” 所谓谈判,就是各退一步。 张科也不想赶尽杀绝,他叹道,“好,按你说的办。去把那两个人叫回来吧,别让他们到处乱逛,再被邹主任抓到。” “好。” 廖子璇胡乱揉了把脸,走出教室。 第53章 .“你当我自私,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为了我再多活一天。” “这样做真的好吗?” “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的。”廖子璇顶着一双红透的双眼,撕碎了一页页日记,“就当我自私,我不想看她就这样成为一个疯子!我要为她争得一线生机。” “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 “不,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 走廊很安静,安静到让廖子璇脑海不断浮现起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和林昂的对话一遍一遍萦绕耳畔,让她回忆起这辈子都不想记起的那一天。 那天,林昂陪着许春天和她母亲从北京看病回来,许春天面容憔悴,一言不发,林昂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 许春天和她妈妈找张科求情,廖子璇和林昂就在办公室外的连廊上等她们的。 “医生说,没什么办法。”林昂猝不及防地开口,“海马体受损,国内外都无药可医,只能期盼奇迹发生。” “可她就是从上铺摔下去而已,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啊?” 廖子璇想不通。 她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上上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周四,前一晚许春天从上铺摔下来,头着地。宿管阿姨着急忙慌打120,送许春天去最近的医院检查。 去医院后,什么检查都做完一遍,医生说没什么事,注意休息就好。 结果回到学校后,许春天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周四的早上。 她记得自己是语文课代表,所以每天都去请语文老师来上课。 周末两天,廖子璇最先发现许春天的异样,可她没多想。 直到第二周的周一,许春天因为没有找到语文老师急疯了,自己给大家上语文自习,把本来要上课的张科吓到怀疑人生,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记错时间。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春天记忆有些不正常,许春天发现自己的问题后,开始写日记。 一个周的日记,混乱不堪。 这一个周,许春天家出钱,林昂出力,林昂和他爸爸带着许春天和她妈妈四处奔波,求这个朋友找那个亲戚。 从县城医院一路看到协和医院,跑遍专家门诊,说有偏方的地方也都去过,得到的回复都是—— “没办法,这种病,没办法。” 大脑是人类最神秘、最复杂、最精密的器官,人类科学对它的研究和开发程度仍然十分有限。 而记忆,作为人类思维和大脑高度发达的产物,是让人们自我认知的最大依仗。所以,关于记忆的研究属于心理学或脑部科学的范畴。 大多数影视作品中的车祸失忆,后续又能记起,大部分情况都属于心理因素导致的暂时性失忆,存在恢复记忆的可能性。 可像许春天这样的海马体受损的情况,跟外伤引起的逆行性失忆很像,属于脑部科学的范畴,目前没有很好的药物和治疗手段。 许春天的症状可以归结为短暂性全面性遗忘症的一种,用白话一点的说法就是—— 失去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的能力,二十四小时内的即时记忆当下可以记住,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遗忘,对过去已有的长期记忆暂时没有影响,但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的加重而渐渐忘却。 后期二十四小时的记忆周期会逐渐缩短,甚至只能记住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医生说,这种病不会直接导致死亡。”林昂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说,“这也算好消息。” “是吗?” 廖子璇虽然没去北京,但她查过很多资料,有类似症状的病例,无一例外在三个月内选择了不同形式的自杀。 谁又能说清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空洞哪个更折磨人呢? “林昂,我一直觉得如果把人比作一棵树,那么记忆就是一个人的根。”廖子璇叹道,“我们常说的,一个人吃过的饭、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成就了现在的自己。我觉得跟我自己琢磨的大树理论是一样的,我写过一个失忆的主角,他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记忆。” “你给我看过。”林昂接过话,“有人问主角,何必执着,主角说,人之所以不是水中浮萍,手中风筝,就是因为人有来处,有归途。” “是啊,若有一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又是谁呢?” 自我和本我,晦涩难懂的哲学奥义,三言两语又怎么能说得通呢? “阿姨和我说,她想带春天回农村,好好过日子,能过多久算多久。” 这也是个好办法,可廖子璇有些不甘心。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廖子璇试图说一个完整的句子,却被每一声哽咽击碎,她将嘴唇咬出血,才勉强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说,“林昂,我不甘心。她该是逐县后年高考状元,她要去靠清华北大,实现自己的理想……” “……许春天,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 林昂眉目柔和,看起来依然是之前那副如沐春风菩萨模样,可他攥紧的拳头已经麻木,泛白的关节看着就要冲破血肉。 那是一起长大,朝夕并肩的伙伴。 那是值得他追赶的目标,是他学习路上最好的榜样。 廖子璇、许春天和林昂三个人,一路走过那么多的时间,都是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可非要算个总账,林昂常觉亏欠,总觉得还有时间弥补。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三人组的故事戛然而止,就这样迎来剧终。 看着许春天走向死亡,林昂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能抱抱我吗?” 廖子璇心脏被人捏紧,哭到喘不动气,她需要一个支点,哪怕她知道,此刻的林昂,也摇摇欲坠。 “你也抱抱我。” 林昂将人搂紧怀中,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被风吹散,他们的故事,就还有奇迹会发生。 “春天!不要!” 一阵急促的呼喊让两人瞬间绷起神经,他们同时往办公室的方向望去,只见许春天冲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疯狂奔走,许多老师和许春天的妈妈一起追着许春天。 路的尽头,有一扇开着的窗户,正刮来暖风。 “不要!” 廖子璇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因为太过用力摔了一跤,她顾不上疼,立马爬起来,继续跑着。 我要抓住她。 一定要抓住她。 “林昂,我决定了,我要做许春天的锚点,我要让许春天活着!只要活着,就能有奇迹。” “好,我陪你。” 他们跑着,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许春天面前。 所有人将她紧紧抱住,她一手扶ʝʂɠ着窗户,一手伸出窗外,阳光落下来,她宛若一座神像。 庄严肃穆,却毫无生机。 许春天满脸泪痕,失去光芒的眼神空洞茫然,但她还能认出廖子璇,她苦苦哀求着,“子璇,我好痛苦啊,我要疯了。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我什么都记不得,我的时间被偷走了!你知道吗……明明都是我做的事情,怎么我就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还能算我做的吗?” 许春天颠三倒四重复着这几句话。 她每说一句,就抽走廖子璇身边的一分氧气,廖子璇觉得自己的脖子被谁扼住,她发不出什么声响,窒息的感觉要把她淹没。 “子璇!呼吸!呼吸!” 林昂也慌乱起来,泪水奔涌而出。 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活到现在的年月还算顺遂,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做过最出格的事情都是和廖子璇一起。 就算他看过无数名篇诗句,也从来没有一句注解是告诉他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崩塌,如同宇宙坍缩,万物湮灭。 有这么一瞬间,林昂想要和许春天一起跳下去。 可他不忍心廖子璇就此消沉,他要叫醒她。 “子璇!” 廖子璇回过神来,她朝许春天伸出手,“就当为了我,春天,再多活一天好不好?我受不住。” “你当我自私,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为了我再多活一天。” “我今年不过生日了,不对,明年也不过了,后面十年都不过!我要透支我所有的生日愿望,每一个都要你帮我完成。” 廖子璇昂起头,扯出一个笑,“许春天,我所有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你能多活一天。” 这句话就像星星之火,燃烧着许春天最后的荒原。 许春天眼里雀跃着荒原上的火光,她轻飘飘地说,“这样啊,那我得多活几天,好让你长命百岁。” 许春天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瞬间昏厥过去。 “昏过去好,昏过去好啊!” 许春天的妈妈很矮小,身高只到廖子璇的肩膀,瘦弱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几两肉,也就比皮包骨头强点。 可她又那样伟岸,她用瘦小的身子撑起一整个许春天的重量。 那是她的全世界。 林玉婷侧过头,看了廖子璇一眼,她轻声说,“谢谢你。” “阿姨……”廖子璇跟上去,“您为什么不说点什么?我真的慌了,我怕我说的话春天听不进去。” “没事,我相信春天有自己的选择。”林玉婷说话没什么语调起伏,好像在说今天喝了几杯水那样稀松平常,“她决定跳,我就陪她跳,她决定活,我就陪她活。” 说到底,林玉婷不过是个没什么学识的农村妇女,许春天得病的这些天里,她也犯过浑,也会想不开,也曾哭到昏过去。 林玉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母女两个就要熬出头,许春天忽然患上不治之症,她能怎么办呢? 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一起生一起死。 廖子璇失声痛哭,所有赶来看热闹的老师学生都被这句话凿在原地。 “没事,不哭,她昏过去也好,一觉睡到第二天,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林玉婷安慰道,“你们好好上课,我带春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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