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山说:“应该快出来了,可能一时人多。”虹嫣闻着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终于报告出来,大部分正常,却有一项指标高得吓人。 虹嫣看着家山拿着报告进诊室,心里想着要给嘉宁喝点水,结果保温杯拿了出来,却忘记了,就那么空握着杯盖。 没过多久,家山走出诊室,只说:“明天我再来做个 CT。可能是有些炎症。没事的。” 第二天上午是五年级的期中考试,虹嫣负责监考,人立在讲台边上,始终心神不宁。快中午时,接到家山电话,说他 CT 做好了。 虹嫣先打了个电话给小毛囡,拜托她放学了去接嘉宁,就请了假赶回家,她拿了家山的换洗衣服,又去抽屉里找他的医保卡和社保卡,刚开抽屉翻了一下,手就触到一只绒布盒子,她拿出来,打开,一枚钻戒在暗的光线里发着光辉。 虹嫣戴上,收拾好大包小包,将要走出家门时,却突然趴倒在沙发上,面孔埋在胳膊上,感觉着钻石戒面铬着额头,生痛。 过了一阵,她起来,绞毛巾擦了把脸,就出了门去。 到医院,家山已经办好入院手续,分配了病房,虹嫣一推门,就看见他坐在病床上,身上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不过才只相隔一天,已有了病人的感觉。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好,家山看见了她手上的戒指,说:“你戴上了啊。本来我想到你生日再给你的。” 虹嫣就伸手比给他看,问他:“好看伐?” 家山笑:“好看的。” 家山是早期,分化程度也好,医生说:“算很幸运的。手术成功之后,五年生存率很高。” 手术进行了大概五个小时,切掉一叶肺,恢复一个星期,就转到市区医院做化疗。 针刺血管,虹嫣看着透明的药水慢慢地滴进他的静脉,心里知道这其实是毒药,好细胞坏细胞都一网打尽。 打第一种药物的时候,家山的反应不太大,边化疗,还能与虹嫣说说话。 旁边病友还说:“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 过两日,换了种药物,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煞白,不多时,病号服的后背完全湿透,吊完几袋,人就像被抽干了,眼睛凹下去,嘴唇烧得焦黑。 虹嫣拿着块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汗,回想起来的却是结婚那一日,穿着一身白西装,还像个半大孩子似的,面孔上带笑的小长兴。 化疗之后,家山的白细胞总是达不到指标。 同病房的阿姨告诉她:“升白细胞用黄鳝骨头炖汤效果最好。” 虹嫣请了长假,每天清早送完孩子,就到菜市场买黄鳝。 她老早不吃黄鳝,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坐在天井里剔黄鳝骨头,弄到满手是血,心里却只想着:要赶紧把汤炖上。 就这样,钻石戒指戴了没几天就又摘下来放好,因为实在是不方便。 升白用黄鳝骨头,开始升红细胞了,就是五红汤,把枸杞红枣红豆红糖红皮花生一锅炖。 一天五红汤,一天黄鳝骨头汤,还有香蕉,是补钾的,水果摊上只能一串一买,带回家去,要用绳子拴好悬挂起来,才不容易坏。 虹嫣炖了汤,放在保温杯里,再搭着地铁送到医院去。 早晨她出门的时候,天色时常还是暗的,太阳裹在厚厚的云层里,像是水潽蛋里的蛋黄,等到她走到公交车站,这颗蛋黄就被戳碎了,一点点稀释了开来,坐在车上,她看着车窗外淡淡的红慢慢氤满了整个天,心里在算计,第一班地铁赶不赶得及。 习惯了早高峰,地铁车厢里人挤人,她靠角落立着,担忧着保温壶里的汤水,怕碰翻了。 下了地铁,还要走十五分钟路。 这段路上总会经过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小囡在草坪上喂鸽子,背着书包的女学生沿着小道散步聊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这是一个闲适慵懒的春天,好像就只有她格格不入,心始终揪在半空,一直到抵达医院,看着家山把汤一点一点喝完,才能暂时安定下来。 有时候,她也觉得烦,烦生活,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岔子,永远都没办法一帆风顺。 虹嫣白天总想把自己变成一台连轴转着,没有一丝空闲的机器,她越发觉得,有些事情只有没时间去细想,人才可以正常运作。 所以,最难熬的其实是夜里,虹嫣现在跟嘉宁一起睡,小姑娘到了时间一沾枕头就睡着,而她平躺着,白天时被忙碌压制下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时候都一起袭上来。 身体明明是吃力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总是被乱七八糟的梦惊醒,闷出一头一身的汗。 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到了更年期,于是听从别人的建议,养成习惯每天晚上都喝一盅黄酒,靠酒来助眠。 有天夜里,她不知怎么,竟然做梦梦到了滕华良。 这是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梦见他。 他还是没生病时候的样子,穿着他生前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绒线衫,微笑着望着她。 虹嫣一看见他就崩溃,抓住他的衣摆说:“爸爸,你骗我,你说家山靠得住,哪里靠得住。” 醒过来她才发现, 一块枕头巾都湿透了。 自从家山住院,虹嫣就把嘉宁托付给小毛囡,嘉宁每天放了学跟着小毛囡回去。 小毛囡结婚后搬进了高级住宅区,电梯房,采光很好,钟点工把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 阿 Ken 经常去国外出差不在家里,所以 200 多个平方的房子大多数时间就她一个人住着。 小毛囡说:“能有嘉宁陪着也好,不然我还真有点害怕。” 等虹嫣到小毛囡住处,已经万家灯火,嘉宁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旁边放着切好的水果,小毛囡敷着面膜陪在边上。 母女俩回家,一路走,一路看着别人家窗口里透出来的各色灯光,晚饭留下的烟火气还没完全散尽。 走着走着,嘉宁突然问:“姆妈,爸爸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家来?” 第二天到医院,又是个大晴天,入夏了,电风扇开了 1 档,家山是最后一个疗程化疗,今天吊完针,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虹嫣把汤端给他,略带埋怨地说:“为了给你炖汤,家里面天天吃黄鳝。你差不多也可以好起来了。” 家山一怔,抬起头笑:“今天回家我来做响油鳝丝吧。” 虹嫣却说:“我这辈子也不想再买黄鳝了。”
第26章 雪亮的日光灯打在玻璃冷柜里的蛋糕上,看久了,就有点头晕。 已经过了十来分钟了,嘉宁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得抬起身来问虹嫣:“姆妈,你说爸爸会喜欢哪一只?” 虹嫣指着其中一只蛋糕道:“你爸爸属羊,要么就买这只有小羊的吧。” 嘉宁说:“好。就这只。” 蛋糕很快包好,塑料壳外面再扎酒红色的缎带,商标很醒目:克丽丝汀饼屋。 拎着蛋糕走在路上,母女俩都难掩开心,家山今早验过血,各项指标都达标了,下午就能出院。 因为过两日正好是家山生日,虹嫣就想着买个蛋糕,再去饭店里打包几个菜,夜里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庆祝他病愈,顺便庆祝生日。 家山难忘这个夏日的黄昏,他大病初愈,屋子里太闷太热,索性到天井里吃晚饭,端几只方凳出来拼成了桌子,把蛋糕和菜都放上头,还有一大盘虹嫣煮的三丝冷面。 天边火烧云的光,生日蜡烛的光,还有背后堂屋的光交织在一起,街坊邻居路过,笑着说:“小长兴回来了啊,哎呀,今天还过生日,真好。” 虹嫣替家山盛了碗冷面,故意打趣一样,也说:“吃了长寿面,小长兴健健康康。” 嘉宁疑惑地问:“小长兴是谁?” 虹嫣把第二碗面盛给她,就只是笑,家山笑着答:“今天的寿星。” 嘉宁乐了,也没大没小地跟着一起喊,嘻嘻哈哈闹过,她端着面碗吃了几口,突然抬头望着家山说:“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每年给我和姆妈做长寿面。” 这年春节前夕,家山身体好转一些,礼拜天一大清早开了车,一家三口一起出门买年货,跑了菜市场,又去超市,面包车的后排座位上塞得满当当,最后一站是花木市场,从头逛到尾,几乎挑花眼,末了家山提着一盆吉利红,虹嫣抱着一棵幸福树,嘉宁捧着一大束腊梅花走出门口,汇到了满大街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人群里。JSĢ 往年的年夜饭都是家山做,虹嫣打打下手,今年虹嫣跟家山说:“我来烧,你陪嘉宁看看电视,要你帮忙了再喊你。” 家山笑说:“那好。” 虹嫣知道自己动作慢,吃过中午饭就开始在厨房间忙,边忙边听着客堂间里爷俩磕瓜子,还有电视机里闹哄哄的声响,心里很踏实。 今年的春节晚会还没开始,在回放往年的晚会。 恰好放到 1994 年,毛阿敏的那首《除夕情》又响起来。ɈȘǤ 虹嫣听着歌,看着泛黄的阳光照在不锈钢锅盖上,一个恍惚,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回了那个双亲健在,她肚子里刚有嘉宁的除夕夜。 突然衣角被人扯了扯,虹嫣回神, 一转头就看到嘉宁立在跟前,手上献宝似的托举着一张堆满葵花籽仁的纸巾,她忙欠身,嘉宁把葵花籽仁喂到她嘴里,又笑着跑走。 这时家山走过来,笑问她:“要帮忙吗?” 虹嫣笑:“正好,我要烧葱烤鲫鱼了,你在边上教我。”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有人放起烟火,猴年的春节晚会马上开始了,但是还差两个菜没好,虹嫣心急起来,锅盖没拿好,“砰”一声砸在洗碗池里。 家山走进厨房间,套上围裙笑着说:“剩下的我来吧。” 终于最后一个三鲜砂锅也热腾腾地端上桌,菜摆齐,嘉宁帮着一起分碗筷,家山往杯子里倒果粒橙,电视屏幕上,春晚在演第一个小品,舞台上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来走去,外头的鞭炮声太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虹嫣看着看着,也不自觉跟着笑。 家山说:“再过一会儿,我们也出去放烟火吧。” 嘉宁欢呼。 虹嫣看看一桌菜,再看看父女俩,回想这半年,有千百种滋味在心头,但她最后只是按了按发酸的鼻头,尝了一口葱烤鲫鱼,对家山笑了笑说:“怎么搞的,明明每一步都照你,但就是没你烧得好吃。” 春节过完,家山还是在家里休养,接送完嘉宁,就去菜场买菜,等虹嫣下班回到家里,就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隔夜的脏衣服也都洗好晾起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却见嘉宁顶着两根梳得乱七八糟的辫子跑了出来,“姆妈,体育课上辫子弄散了,我让爸爸替我重新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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