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邦吃吃地笑,把手放回方向盘上,及时拐了弯。 “我怕你打我啊,女孩子最恼人家说她是大块头的。”安邦一片惶恐地缩着头。 “我很胖大么?” “不,你比胖的标准差了二十磅,比骨骼太大的标准差了两个圈,即是很正常。” “没句好话,包管你没有女朋友。”世华嗔道。 “连你也肯见我四次了,我会没有女朋友吗?抽空来看你抽得真辛苦呢。” “厚脸皮,谁请过你来了?” “好吧,那么下次不请,我便不来了。我的电话号码是二二六二三九三。” 世华让他弄得无法可施。 _分节阅读_24 车子到了盛家门口,佣人开了大闸。 安邦一看,法松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已泊在里面了。 他没有把车子驶进去,只陪世华下车,经过大宅前面花园的一段路,顺手摘了朵小红花,递给世华: “生日快乐!” 世华方才被他搞糊涂了,现在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你怎知道的?” 安邦睐了睐眼,神秘地一笑: “大清早来,就是想做第一个向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刹那间温柔起来的安邦,也有他动人之处的。 不挤眉弄眼的时候,他跟安雄一般英俊。安雄是英挺,安邦的静态却是有股诗意的。 顽童与诗,那就是安邦,很奇怪的组合。 世华怔怔地凝视了他一阵。安邦缓缓俯首往她颊上很轻很柔地亲了一下,仿佛是天使的翅膀软软暖暖地掠过。 “生日快乐!”安邦凝重而诚挚地再说了一次才离去。 世华把花儿拈在食指与拇指间,搓着花梗儿,像踏着云雾般走进屋子里。 法松正坐在大厅沙发上看报纸。 “世华,生日快乐!” 他向她左右颊亲了亲。比起安邦,法松倒像有点在行官式礼仪。 世华抬眼一看,满厅子都是花,有十来二十束,还有个美丽的粉红玫瑰花篮。 “啊,谢谢你,法松,那么多的花!” 法松有点尴尬地说: “只有那篮玫瑰花是我送的,其他的不是我送的。想不到你有那么多男朋友。” 世华在心里数数,知道她生辰和香港地址的男朋友实在没有那么多,她也急于看看哪一束是哪一个送来的。 法松是老实人,一向家教好,她知道他不会偷看送花人的名字,再坐上半天他也不会。 但她忍不住不看。 第一束,是程安雄,第二束,是程安雄,第三束,是程安雄,全部都是他越洋订回来的。 她心里暗想,会不会是安邦做的手脚?想想,似是而非,安雄是喜欢间中令她惊喜一下的。 问安邦,一定问不出结果来,他又会耍弄她一番,不如挂个长途电话给安雄。看看时间,美国东岸应是晚上时分,安雄也许在宿舍。 她不能再等了,对法松说: “对不起,我去爸爸书房挂个电话。” 法松见她笑得像棉花糖般甜,心里没醋意是假的,但那是世华的生日,他只好捺住性子。他还未有机会提及手中拿着那份报纸呢。 世华去了不久便失望地出来,显然找不到她想找的人。 “同学们送给我的。”世华不想法松觉得没趣,只好婉转一点,“都没有你那篮花特别。” “可惜不够多。”法松虽然老实,却不是笨人,“那十多二十束花,包装都像是同一花店送来的,都是同一个人吧?” 世华不做声。 “还有一份生日礼物呢。”法松把报纸的娱乐版递给她看。 世华看完,心里是一阵甜,喉头是一阵酸。 “就是他吗?”法松指着报上李颀的照片说。 世华摇摇头。 法松看着报纸说: “李颀说他在美国念书的女朋友回来了,明天,即是今天了,他昨天接受访问的是不是?明天是她的生日,可惜要开工,不能跟她在一起。” 世华的眼眶红了。 “情深款款,是不是?冒着失去女影迷的险也要当众宣布已经有了女朋友。”法松半叹半笑,“我也很感动。” 世华咬着下唇。 “寄到纽约我家那一叠信也是他写的吧?”法松站起身来,“当然,你可以说,不关我事。” “不,法松,你是个跟我很亲近的人,但是,那些是私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要瞒你?” “世华,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的。” “我已经把我们的关系说得很清楚,其他的,我明白不明白都不要紧了。”法松黯然神伤。 “法松,每一次,我都是无意伤你的心,怎么每一次都这样?” “你愈不想伤人家的心,便愈把人家伤到入骨入肉。你痛快点说还好。” “法松,我没有说谎。” “世华,你不是个说谎的女人,你只是个不肯说真相的女人。一样伤害力大一点,我也不知道。”法松自嘲地说,“在法律观点来看,不肯说真相的误导效果是否更大?我得回去看看课本。” “法松,那些花不是李颀送的。” “我不是说那些误导,也许是,我自己误导自己吧。”法松有点谦虚。 “不要逼我说我不爱你,法松,我不懂得怎么说。” “这儿不是法庭,那也不是是非题。世华,你今天满十八岁了,你自己作主张,不要再拿我做你和你妈妈中间的挡箭牌。送花的是谁,不要告诉我,我也不要知道。” “法松,不要误会我在利用你。” “傻孩子,一直在作对自己不利的证词。”法松拥抱了她一下,“我已经尽了最大的能耐去忍住脾气。不要再说下去了,大家留个余地。请告诉伯母,今夜我不能来跟你们一起吃生日晚饭了。” 天上砰的一声打了个雷,雨骤然倾盆而下,法松冒着雨跑出去了。 盛太太在二楼睡房刚起来,雷雨声令她想起去关窗,恰巧看见法松淋得浑身湿透地跑去开车,急忙下大厅一看,只见世华呆在一大堆花中间。 “怎么不叫人给法松打把伞?” “他跑得那么快,怎来得及叫人打伞?” 盛太太看看女儿面色不对。 “怎么哭丧着脸过生日?又跟法松拌嘴了?” 世华还未开口,盛太太已经瞥见了摔在沙发上那份日报,拿起来看了,淡淡地说: “又是李颀,才拍了一部电影便很出息了么?” “妈妈你是知道他红了的,你只是不告诉我而已。” “这个人还要我记着,天天向你报告他的近况吗?”盛太太要施压力之时,连最平淡的语气也是咄咄逼人的。 世华满肚子心事,不晓得向谁说,一语不发地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她很想找个人说话,一时间无人可找,不由自主地拨了二二六二三九三。 “喂,请程安邦听电话。” “啊!”对方传来狂喜的声音,“安邦不在,世华,我是安雄,你怎知道我赶在你的生日回来了?” “安雄!安雄!你回来了!那许多花,怪不得我挂长途电话找不着你!”世华惊喜交集。 “想念我吗?” “不想你怎么会给你挂长途电话?” “收到花开心不?” “开心。如果你能把我们的小白屋也一块儿带回来便好了。” “哟,肉麻死了!笨蛋,我是安邦!一扮我哥哥的声音你便魂魄不齐了。”安邦哈哈大笑,回复他的本来声音。 “你这该死的……该死的……” “你这该死的东西!”安邦教她说,“不会骂人便不要骂。你找我那该死的哥哥不着,怎么骂我了?” “我本是要找你的。” “口风转得真快!” “不,我真的是要找你的,安邦,别开玩笑,我烦死了,快来接我。” “接你到哪儿去?” “不要问,快一点来吧!” “好吧,三天后马上到。” “安邦!”世华急得想哭。 “来了,来了,四十五分钟后到。” “不是开玩笑的?” “别啰里啰嗦,我说四十五分钟后到。”安邦一本正经起来。 世华在窗子旁守着望着,这四十五分钟比什么都长,又不知道安邦是真是假。 终于眺望到他的小柯士甸车子在路上,世华连冲带跑地飞奔下去,怕被妈妈拿住抓回头。 气吁吁地跳上了安邦的车子,大雨把她淋得一身都湿了。 “到哪儿去?”安邦问她。 “你看我这样子,能到哪儿去?随便你吧。” “跟法拉利闹翻了?”安邦在笑,“报上李颀说的话我回家看到了,你叫法拉利怎么不恼得变成了红色?” 一提起李颀,世华不禁哭了起来。 “哭吧,哭吧,原来不是为法拉利而哭,是为李颀而哭。真扫兴!”安邦不耐烦地说。 世华本以为安邦会同情她一些儿,怎知他却一脸的厌恶,倒令她哭不下去了。 “哭啊,哭啊!闷坏我了。找我来便别对着我为另一个男人而哭。” 安邦把车子开得很快,又回到了清晨跟她去过那山上向海的粗沙小平台。 “你先坐在车子里。” 安邦边说边开了车尾箱子,双手提了一大包东西出来。 只见他在地上插了几根铁筒、从上到下把几卷东西一拉,搭了一个露营用的小型人字帐篷出来,黄色的,跟着钻进去铺了张墨绿色的塑胶垫子。 “进来啊,跑快点!”安邦向世华招手。 那小黄帐篷在滂沱大雨中,面对着翻腾的浪,在风中微微地左右摇着。 “没有小白屋,给你搭个黄色帐篷。” 两人抱膝坐在狭小的帐篷里面,安邦静静地凝神听风浪,黄色的光映到他脸上,出奇地和谐好看,如诗似画。 世华凝神看着他,安邦回眸,目光一片温柔,甚至是超乎这个世界的仁慈,她发觉合拢着双唇的安邦,嘴形很精致,一切他心里想说的话,都在眼神和嘴角传达到她的心里。 雨嘀嗒无情地打在他们的小黄帐篷上,积水流入了塑胶垫子,雨水纷纷打进来,他们跟坐在泥地上没有什么分别。 两个落汤鸡似的,但是两个人都浑然不觉。 安邦一直默默不语,世华在风雨中的小黄帐篷内打了个哆嗦。 “别冷病了,我们回车子去。”安邦自己都浑身湿透,没什么可给她盖着的东西。 “这帐篷呢?还要拆一番,我又帮不了手。” 安邦摇摇头: “不用拆了,就留下安在这儿,他日走过,你会记得今天。” 世华在车子里依依地望着那小小的,仅堪他们两人容身的帐篷。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向海的砂泥平台上,那个面向滔滔大浪,在风雨中飘摇着的黄色小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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