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丁阳道,“我不知道这些内容和我遭遇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尽管他这样说,他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众人,他对自己存在另一重人格的事情是清楚了解的,而这个人并非刚才出现过的丁晴。 有谢轻非这个人形测谎仪在一旁,她既然没开口,就说明丁阳对丁晴存在的看法没有说谎,他确实只以为她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对方在他印象里不过是童年的一个玩偶,随着他离乡开始新生活的决定的产生,就被‘埋葬’了。 他对多重人格的认知是反映在另一个对象上的。 理论上,尽管记忆不相通,后生成的人格却能够意识到在他之前所有人格的存在,这也就是丁晴视角对她和丁阳的相处点滴与丁阳以为的不同的原因。而丁阳现在的表现,则证明相对于真正的犯罪人格,他才是次生的。 谢轻非这时开口道:“案犯现场有你的指纹,王晨辉住的小区监控画面里也拍到了你的身影,无论躯体主人是谁,你们的犯罪事实已经成立。” 丁阳周身的血液一瞬冷了似的,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卫骋审视着他的神情,直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丁阳不答话,卫骋自己回答了自己的提问:“他才叫丁阳。” 桌案下,丁阳抠着座椅边缘的指甲盖已经泛白了,吐息沉重,却又无力应对这个局面。躯体的疲惫和精神上负担的重担使他心力交瘁,他又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一被质问就乱了阵脚,根本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扰乱话题。 “总有人要为犯罪行为负责,你的坚持并不能改变事实。如果你是出于保护他的立场,那么坦白倒是可以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相反,一昧包庇对他可没有任何好处。” 说罢卫骋下了最后通牒,问道:“你是谁?”
第17章 丁阳浑身一颤。 他闭上眼睛, 深深呼吸一口,高耸着的肩头渐渐落下,身体前倾到离桌边缘十厘米的位置, 坐姿端庄泰然。额发的投影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听到一声低沉含笑的叹息,陌生的语气在审讯室内响起。 “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周身的气场实没有太大的转变,和丁晴那种天差地别的性情比, 他只比刚才的丁阳多了些岁月的沉淀, 更符合他真实的年龄。 想到早上第一次见到丁阳时对他的初印象, 谢轻非不禁莞尔:“真能装啊。” 席鸣只觉自己的接受度已经被动地麻木了, 磕磕巴巴地矮声问:“这才是……真正的丁阳?” 听到他的疑问,丁阳偏头冲他礼貌一笑, 应和着说:“席警官说得不错。” 顿了顿, 他又怀着歉意道:“丁晴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 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卫骋端量的目光就意味深长起来。和谢轻非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道:“你也知道丁晴的存在?” “当然, 那个……残次品。她冲动又愚蠢, 本来就不该被放出来。”丁阳皱皱鼻子, 一副轻蔑的口吻,“架不住有的小朋友心肠软, 给了她可趁之机。” “你说的小朋友是?” “哦, 你们都认识, 就是刚才在你们面前的人。他没有名字, 为了避免麻烦, 我允许他和我共用一个姓名。” 席鸣顿时惊恐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你不是……另一个人吗?” “刚才我一直在听你们交谈。”丁阳耐心又礼貌地解答他的疑惑,“他太害怕了, 情绪不稳定,我必须得帮助他才行。” 卫骋道:“丁阳,男性,36岁。是吗?” 他点点头:“不错。” 卫骋又问:“那他呢?” “他?他还小呢。我想想……他才刚过15岁。” 席鸣:“???” 谢轻非瞄了眼卫骋的笔记,他草草画了条横轴,在9到15之间加粗了线条。 又顺势扫到他认真的侧脸,心想,这副小正经的模样倒和以前竞赛坐她隔壁时没怎么变。 卫骋没注意到她的打量,继续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丁阳微微一笑,说:“按照心理学的话术来讲,他更像我的理想社会人格。温柔无害,彬彬有礼,把善良当做生存准则,除了归属与爱,什么追求都没有。”(注) 卫骋笔尖一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你还懂心理学?” 主人格是意识不到其他人格存在的,故而他只会把自己的记忆空白当作是遗忘症状的表现。加上国内临床案例的稀缺,99%的人哪怕猜到了精神病学层面,也不会进一步去想只存在于影视创作中的病症切实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丁阳无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但以主人格面目出现的,一定是原主人吗? 次人格间能够互相博弈,丁晴这种弱势能够被更强于她的丁阳“关起来”,那么正常人格作为最无知的存在,能确保始终安稳活着吗? 卫骋一下子就懂了谢轻非刚才那么振奋的原因,这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课题。 “我总要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是出于什么原因。”丁阳多半看出了卫骋的身份,也知道警方同意他来和自己交谈的目的,因自己的先发制人而得意,无所谓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卫骋轻笑道:“是么。” 席鸣忽然想到些什么,惊讶地看了眼谢轻非。她白天无意间对他提过,说看待丁阳这个人不能仅从他初中毕业的学历上去判断,他的学识远在表征之上。当时席鸣ⓨⓗ凭借和丁阳的接触,只当这是谢轻非对丁阳情商的认可。 36岁的丁阳谈吐得体,从容自若,更聪明更成熟,却也比15岁的丁阳多了些“虚浮”,这点使得他作为主人格来讲又太空洞了,远没有15岁的务实与诚朴。 当然,15岁也只是他居高临下对另一方的轻视,因为并不把对方的成长放在眼里,恃长者心理慢待别人。实则两者的差别只有出现的早晚,与身体年龄是一样的36岁。 席鸣默默道:“爹味儿挺浓,下一步是不是得说教了?” 太急于展现自己的优越,看似高深的言语中没留神就出现了疏漏。 谢轻非有些失望地说,“自视过高,比我想象的要蠢多了,真是多余听他废话。” “啊?”席鸣不解地眨了下眼,看到谢轻非困倦地掐自己的睛明穴,随时都能打着呵欠睡着似的。 同时,卫骋也在刚才画的时间轴上打了个叉。 他心里已经捋清了脉络,方才对主次人格的排序再度被推翻。将三个人格出现的先后次序规整,可以看出一切转变的节点就在于丁阳母亲的去世那天。 第一个人格在丁阳9岁出现,他的作用是安抚与忍耐,调解人际关系。因为原始人格接受不了丧母的打击,又早已承受不住同学的霸凌,出于自我保护与逃避意识而龟缩起来,这时代替他的人格不得不“成为丁阳”。他对自我的认知都来自外界对丁阳这个人的谈论,继而认识自己,自然而然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丁阳。 之后不久,第二重人格也就是丁晴出现,她既不像原始人格那样懦弱畏缩,也不同于第一人格的宽容忍让,她暴躁易怒,半点气都受不得,对王晨辉那群调笑她的人深恶痛绝。 第三重人格,也是正在和他们交谈中的人格,他的出现悄无声息,是最聪明的一个人格。在窃取时间的日子里他不断充实自身能力,学习并储备知识,自命不凡的思想让他不甘于做一个时间小偷,于是他谋划着要将其他人格一一除掉,彻底拥有掌控权。当然,他如愿将最弱小的原始人格消灭后并没有在和另外两个人格的竞争中占据上风,或者说,他在漫长的斗争里始终没能彻底战胜至善的第一人格。但他的野心一开始就落定了,所以和丁晴不同,他以争夺人格主导权为唯一目的,挤占着第一人格的生存空间,第一人格也正因此知晓他的存在。 有趣的是,次人格是与原始人格性情相反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原始人格压抑情绪的投射。退缩与面对相对,懦弱与暴躁相对……善的反面就是恶。第三人格之所以这么顺畅地将原始人格融合消灭,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最接近,想法最一致。 完整的丁阳如果存在,没有第一人格的约束,那么他极大可能会做出和第三人格同样的选择——杀掉王晨辉。 卫骋于是直奔主题:“丁晴原本只是想趁王晨辉醉酒报复自己曾受过的羞辱,是你突然出现杀了他。丁晴不知道你的存在,真以为是自己失手伤人,但事情确实已经发生了,被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卫骋顿了一下,“你难道没想过这点吗?” 丁阳却淡然地点头:“我知道,如果由我来计划肯定不会像丁晴那样轻易被警方查到。不过仇人就在眼前,谁能忍住不补刀呢?既然王晨辉早晚要死,我顺水推舟助丁晴一把也没关系。至于小朋友……”他像个为孩童无知的行为苦恼的父亲,又藏不住欣愉地说,“他这个人没什么远大志向,安逸日子过久了连恨人的本能都忘了,和我作对和丁晴作对,就是不肯报仇,说什么……哦,犯罪是不应该的,劝我们向善。他知道自己杀了人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吓得尿裤子啦?我是不在意被判刑坐牢的,丁晴大概也无所谓这些,可怜小朋友咯,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控制好一切,那么努力,临了还是输给了我。他想保护的人太多,丁晴,甚至还有我。可单单为讨好别人而活的生命没有半点意义,他该保护的人只有自己,这样王晨辉的死也算得上有意义。 “平心而论,他在得知王晨辉死讯时就没有过一丝欣喜吗?不管他平时遮掩得再好,他还是会因这事感到开心,这与富足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带来的感觉都不一样。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却离超我的实现只差临门一脚。我可以很确定地向你们担保,没有一个‘丁阳’是不想为自己报仇的,包括那个伪善的他。(注) “警官,我认罪了。” 丁阳说着,脸上没有丝毫对犯罪行为的愧疚,反而意得志满的。 卫骋接触过很多精神病患,当然不会为他这一通诡辩而动摇,只是难免在心中感慨,他以一条人命为代价,说起来是为自己报仇,其实这条命只是与那个善良的人格斗争的筹码而已,意义甚至不在于治愈童年的创伤。 丁阳后期要被送去专业机构进行治疗,应当承担的刑罚也不可能避免,第一人格的崩溃正好能促成三个人格的重合,眼前的人就会如愿以偿成为躯体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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