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向邵盛病态的双颊,薄唇渐渐抿紧。 谢轻非感觉到他在她身侧手臂肌肉的紧绷,低声问道:“怎么了?” 卫骋道:“他昨晚高烧不退,我一直没能有机会弄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范思浩说是操劳过度,可难保不是为了给他洗脱嫌疑编的理由。” 谢轻非认同道:“只是他计划的一环,目的也是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棺材底部夹层里还发现了抗生素类药物,不是你告诉我这东西吃了之后体温会升高吗?” 话是这样没错。卫骋张了张嘴,总觉得关键问题在嘴边但是表述不出来。他好像有点理解邵盛此时的心情,理解到,他几乎要猜到他将要做什么选择的地步,而这种选择他也曾经做过的。 邵盛的语气轻快,脸颊处也微微泛红,透露出他现在至少是快活的。可他在开心些什么? 卫骋眉头越拧越深。 仇人死了,纪承轩却不能复活,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切遗憾都无法弥补,有什么办法回到从前? “承轩的离开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并不能说清。从领回他的遗体到现在,过去不过四天,他以前出差都不止这么久,我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现在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不早了,是时候该给这场仪式一个收尾,我想说的话其实还有很多,就让这首诗来替我表达吧。” 邵盛端起演讲台一侧放置许久的酒杯,缓步走到纪承轩棺材前面,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碰到杯壁,清脆的一响。 “……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味。” 卫骋脑海一震,猛地跑上祭坛,一把夺过了邵盛手里的酒杯。谢轻非当即站起身,暗处守候的刑警纷纷出动,将邵盛双手反剪在身后按在棺盖上。 “氰.化钾ⓨⓗ溶液。”卫骋辨认出杯中液体的成分,没让谢轻非再靠近,随即瞥了眼邵盛手上的戒指,“你就没打算杀了人之后还活着。” 邵盛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因为他想要的结局并没有因为警察的到来而改变。 他邀请卫骋和谢轻非,目的不只是让他们给不相熟的纪承轩送别,而是给他自己。这是场双人葬礼,他们两个是他的朋友! 邵盛失去行动能力,听到他这句话后眼泪顿时涌出眼眶,滴在棺盖上。他如此靠近纪承轩,近到只差一层水晶棺盖的阻隔,可就在最关键的一瞬,他死不了了。 “邵盛!你……” 谢轻非忽然明白了邵盛为什么毫不在意自己的杀人计划被她查明,为什么一定要求她让他主持完葬礼。他说原本不想用纪承轩的单人照给他当遗像,可惜他们没有合照。他念的那首诗并不是想表达没有纪承轩后他的生活如何失去了意义,而是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也不打算继续活……他的死,居然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为什么要拦着我?放开我!” 邵盛大声嚎叫,下颌不断重重撞击在棺盖上,戚哀的声音反复控诉着,“我总是来晚一步……” 纪承轩平静的面容随着震荡而轻微晃动,身上的花束散落,露出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与邵盛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始终安然沉睡着。棺身周围的百合花都被挤乱踩碎了,浓香扑鼻,有些花瓣上还沾带雨露,就像摇摇欲坠的泪滴。
第74章 大队长办公室。 席鸣准备敲门时, 卫骋正从里面出来,情绪很低沉,眼尾都泛着红, 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径直离开了。 席鸣摸摸头发,有些茫然地进去, 看到谢轻非背靠着办公桌,背影亦很萧瑟。 “师尊, 那个范思浩说有东西要交给你。”他把硬盘放到谢轻非桌面上, 好奇道, “这里面是什么?” 谢轻非转过身, 从她表情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想了想, 她道:“应该是当天在片场, 方旭找纪承轩谈话的内容。” 席鸣一惊, “那不就是……能证明纪承轩是被迫去玉楼公馆的证据?有这种东西他怎么不早交出来?” “这是他的筹码, 白白交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谢轻非把硬盘连接到电脑上, 打开里面的视频文件, 果然是当天的争吵情景。 当天虽然清了场, 但导演组的机器还放在原地,在所有人退出去的时候, 没人注意到录像始终未关闭, 事后范思浩整理器材时才发现了这一段“意外收获”。 席鸣看完, 哀叹道:“哎, 他要是早点把这段录像交给邵盛, 那没准儿邵盛就会选择报案,而不是这样极端的方式了。” 是啊, 他明明已经找上了邵盛,却对自己知道的事情缄口不言。而据邵盛所说,范思浩并不知道他的全部计划,如果不是被临时安排去拖住谢轻非和卫骋,原定的与邵盛一起拖拽登山绳这一环节,范思浩也不会知道绳子的另一端套的是方旭的脖子。 邵盛是个怨憎分明的人,在为李欣遥、陈疏桐以及赵平安排好退路,确保他们就算被查到也不会露出破绽的同时,选择隐瞒与此事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严一渺与范思浩,目的就是确保他们的不知情可以使他们事后不被追责,而他又给自己早安排了死路。 谢轻非忽然想起大前天晚上在玉楼公馆与范思浩的第一次见面,他的资格并不能够上宴会宾客的标准,是想了办法好不容易进来的。注意到她之前,他一直在和些权豪势要打交道,现在仔细回想,那些他与之攀谈的人都是圈内的大佬。如果放在以前,谢轻非还会觉得他的目的是为自己那什么大作拉投资,可为什么偏偏是玉楼公馆?他凭什么觉得人家会愿意听他区区小导演的推销?就连卫骋,听他信誓旦旦保证项目一定能赚钱时也觉得好笑。 范思浩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其他的底牌,确保可以给自己争取到一笔满意的资金。 谢轻非:“他去玉楼公馆,为的是找当晚和纪承轩在一起的人,用录像向他们索要封口费,但他并不能确定都有哪些人,所以才会一个一个地问。他觉得自己掌握的这个大秘密一定能为他带来巨额收益,项目就能顺利开启,因此也有底气再三邀请我当他的女主角。难怪昨晚在二楼餐厅再次见面,他张口就是求我救命,方旭要从他这里得到的根本不是纪颂拍摄的广告,而是这段足以毁掉整个星雨公司的录像……方旭死了,正和他心。” 席鸣:“可是方旭死了不正是他身上危机解除的时候吗,他何必再把录像交给我们,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方旭是死了,但他的死早晚要被通报出来,到时候他背后的人也就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查到范思浩身上是早晚的事。”谢轻非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他不仅得不到钱,也会像纪承轩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于任意一场意外。可他把东西交给我们,他就是受警方监控的关键证人,起码能保住一条小命。” 席鸣大为叹服,道:“这老小子也太精了,亏我看他第一眼还觉得他是个老实人,结果他算盘打得比谁都响。诶,对了,说完了他,还有个事情得师尊你决定。那个张海东……要怎么处理?” 谢轻非看了眼手表,道:“再等几分钟。” 一杯茶的功夫过去,办公桌上座机响了,谢轻非拿起听筒,对面是程不渝的声音。 “谢队,卢正卓的最终尸检报告出来了。” 审讯室。 张海东已经不耐烦许久,回警局路上又联络了律师,现在两人里外施压,闹着要让警局放人。 谢轻非推门进来,他起身掸掸衣裤,傲慢道:“我可以走了吧?真是晦气,为点破事儿浪费了我一上午的时间,我还有工作等着处理呢。” “对不住,”谢轻非嘴上说着抱歉,人却挡在张海东面前,身后席鸣已经将审讯室的门关上,谢轻非冲张海东微微一笑,“知道张总是大忙人,但我还有件事要劳烦你配合说明一下。” 张海东被她按着坐回了椅子上,不得已要抬头看她。 “你和卢正卓是表兄弟,感情应该挺好的吧?”谢轻非到他对面坐下,“两个人都在自家公司,谁话语权更高啊?” 张海东眉头一皱,不满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一家人,难不成还要争个身份高低吗?我们兄弟感情一直很好,多少生意都是一起去谈的,说他是我亲弟弟也不为过。” 谢轻非道:“那你对他应该很了解吧。” 张海东急于证明兄友弟恭,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谢轻非:“他身体怎么样?” 张海东愣了愣,解释道:“阿卓年纪小,我也跟你说过他脾气有点暴躁,因为平时经常性的昼夜颠倒,精神上难免有些压力,可能算不上特别健康吧。但现代人有点精神问题不是很平常吗?他也没影响别人。” 谢轻非:“你带他去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张海东咽了咽唾沫,冷静道:“医生说就是广泛性焦虑,但他症状很轻,很少发作。” “那就对了。”谢轻非道,“我们在卢正卓的心血和尿液中检出了地芬尼多。” “你是说眩晕停吗?那很正常。他有时候头晕严重会依赖这种药,毕竟随便哪个药店都有得卖,效果也还行。”张海东脸色缓和了一些,“因为每天都要服用,所以他会随身携带。” “他既然长期服用同一种药物,对它的剂量肯定把握得很准确,不会出现服用过量的情况吧。”谢轻非看向他躲避的眼神,道,“昨晚你们打麻将的时候卢正卓因为总是输钱心情很不好,又是拍桌子又是踹椅子的,可他输给的是你这个从小关系就很好的表哥,钱也是小钱,ⓨⓗ到底何至于这么生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中毒了呢。” 张海东倏地一愣。 谢轻非不慌不忙道:“你看,你是和他走得最近的人,日常工作也都在一起,又了解他身体上的疾病,可以说比他亲妈还亲。根据你、赵平、严一渺对当晚的描述,卢正卓的表现是符合地芬尼多摄入过量产生的中毒表现的,比如狂躁不安、呼吸兴奋等。而知道他有用药习惯的就只有你,能够有机会把过量的药剂添加到他饮食里的人也只有你,所以卢正卓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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