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自己儿子,也是这种货色。 她其实没有多大的控制欲,只是希望家庭和睦,丈夫工作上保持进步,子女生活如意。说起来简单的目标,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她没那么多耐心与时间花在家庭细节上,将每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摸透了,就能在沟通上提高效率,抓大放小,也往往事半功倍。 她见过很多脑子不清爽的人,把家庭生活弄得一团糟。付出很多,得到很少,还要向外人抱怨着委屈辛苦。 这种人,她见了就觉得晦气,虽然当面要安慰一句,经营家庭就是很难的。可这么些年看多了,倒觉得不是脑子不清爽,纯属心理有问题。 对这件事的处理,她也没那么心理变态。 不论什么人,就算再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都有一条心理底线。人的精神实则很脆弱,有这根线的存在,才能正常地生活。 去摧毁一个人的心理底线,是一件很变态的事。 周瑞霞不知那个女孩的品性如何,她的身份也算不上什么敏感。如果真有那一天,没什么兜不住的。 至于流言,若有敢来当面说的,总要对不看人脸色的行为付出代价。而背后的八卦,她不管,没有哪个人不被背后八卦的,除非混得太次。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现在她也用不着干预什么,保不准两人自己分手了。 熟普温润,早上喝了很舒服。这件事上的思路渐渐理清,另一件,才是要紧的事。 周瑞霞听到了咳嗽声,回过头,是丈夫。 “我让厨房煮了点陈皮粥,你这咳嗽,也该好了。” “这咳嗽什么时候好,哪里能由我控制。” “当然能由你控制,别把时间精力花在不必要的地方。多休息,就能好得快。”周瑞霞放下了杯子,“你儿子估计会去京州,派两个人保护着点。” “这件事你怎么想?” 周瑞霞反问了他,“现在有很多件事要解决,你说哪件事?” 陈志云知道她这是不快,“儿子跟那个女孩的事,你不最关心儿子嘛。在你心里,他的排位,可远在我之前。” “人只管该自己管的,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周瑞霞看着丈夫,笑了下缓和了场面,“年轻人的感情,我们没法管。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多关心你一点。” 陈志云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上次说的对,孙老是该动一动了。” “我明天要去探望父亲。”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忙你的。”周瑞霞离开客厅前,还是说了他一句,“这件事已经被搞砸了,不要有第二次。” 巨大的悲伤袭来时,求生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进化本能。 丧葬仪式的作用兴许是让至亲无法一心沉浸在悲伤中,不得不忙碌起来,将精力放在繁琐的流程上。甚至是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要去考虑一番。遇上亲友众多的家庭,还得考虑人情的往来。 要把一场丧事办得体面而盛大,前往吊唁的人越多、身份地位越高,是在证明着子女的孝顺、家庭的兴旺。没了的那个人,倒像是显得没那么重要。 可以说这是攀比与虚荣,但这些人性的欲望。即使听起来糟糕,也许都要比无尽头与解法的绝望来得好。 睡了很长的一觉,许嘉茗醒来后恍如隔世。想了一遍,不得不再一次接受这个现实。是不是以后每一次醒来,她都要再次确认下,自己没有了爸爸。 昨天她跟陈岩说,不想活了。可是,连选择死亡都要有巨大的勇气,她没有这个勇气。说出口的死,是一种威胁,想要威胁爸爸,幻想着他能出现挽留她。 可是,她不能再当小孩了,她必须要长大了。她不能任性地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不能让旁人帮她做所有事。 她要为爸爸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许嘉茗开了灯,手机被放在了床头充电,应该是他帮她的。但他并不在身旁,不知去了哪儿。 洗漱过后,她出房间时,他正提了生煎回来。 许嘉茗已经时间混乱,看了手机才知道今天是周二,“你今天不上班吗?” 陈岩将生煎放到桌上,这样不哭、像是一切恢复到正常的她,其实是刻意压制着,但他没有说什么,“不忙,我会在这陪你。” 生煎是刚出锅的,许嘉茗咬下第一口咀嚼时,生煎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美味,甚至都没有李姨做的好吃。 陈岩将豆腐脑递到她面前,“觉得油腻就不要吃了,吃点清淡的。” 许嘉茗忍住了落泪的冲动,抬头看了他,“陈岩,谢谢你。” 谢谢你,我有过一个很愉快的假期;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能来陪我。 “我们之间,不用讲这种话。”陈岩并不想听到她讲这种话,抽了张纸巾给她,“嘴边有油渣,擦一下。” “好。”许嘉茗接过纸巾,“我这两天有很多事,可能……”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想要有他在这陪着她。但有些场合,她一个人去就好,他并不方便出现。 “你别管我,忙你的,有事喊我就行。” 她没有下意识说谢谢,也不再问是否会浪费你的时间。 许嘉茗同周卓一起回了家,不一会儿严国华也赶来与他们商讨细节。 告别仪式定在了后天,严国华问是否需要对老板的旧友打电话邀请,许嘉茗说不用,就将告别仪式的消息发出去就好。她不介意世态炎凉,不想来就不要来,来了她就当是真心想悼念的。 奶奶的墓地,是爸爸当年买的一块地。已请了人过去修剪杂草,告别仪式后进行下葬。 一处处的采购与流程,严国华都向她确认了遍。爸爸在的时候风光,也不会因为最后一程的风波,就妨碍了后事的风光。一切都按着最高的规格来办,在花钱上并不吝惜。她说钱不够告诉我时,严国华摇了头,说钱的事,你不必操心。 许嘉茗没有问公司的事,她只是社会经验不多,没有天真到认为公司还能存在,还能给她。即使剩下一些边角,她不想、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碰。 事情讨论完,严国华离开后,周卓也很快就要离开去机场接机。他的父母从美国赶了回来,要来送爸爸离开。 这样的恩情,以前欠下时,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让爸爸来还就好。可如今爸爸没了,自己一无所有,她不知道能还他们什么。 许嘉茗送周卓出门,“你把他们送到酒店安定下来,不用过来管我了,我晚上过去跟叔叔阿姨一起吃饭。” “不急,他们还要倒时差,明天再说吧。你男朋友一会儿来接你吗?” “对,我打电话给他就行。” 周卓看着她,还是多问了句,“回国的消息,你告诉他的吗?” “没有,不是你跟他说的吗?” 她探询的目光看来,周卓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对,我跟他说的,还挺怕你介意我跟他讲你家里的事的。” 许嘉茗摇了头,“没有,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对了,告别仪式结束后,你就回去吧。” “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有半个月的假期,结束前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目送着车子离开,许嘉茗才意识到今天的天气很好,有太阳,晒在身上时暖暖的。她没有立即进去,坐在了院子里独自待一会儿。 院子里没什么花,爸爸向来不讲究这些。 她喜欢花,公寓里养花不方便,有时去超市她会带一把鲜花回来插上。这个季节应该适合播种,她想在这儿种很多花,想学着做饼干,下午时可以在院子里喝茶看书。 可是,最爱看书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只会想一想,不会去做了。 这套房子,她以后应该不会回来住,也不会卖掉。她会请人每周来打扫通风,不至于破败。 爸爸还在的时候,她会想着不听话,什么都不要地回来。他没了,她却要听他的话,拿到身份。 吹来的风带着暖意,从苦寒之地回来的她,实在是眷恋这里的天气。她在阳光下哭了很久,直到风吹在泛红的皮肤上有了疼意时,她才回了家。 许嘉茗上了二楼,没有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爸爸的卧室。一进去,她的视线就再次模糊。被子没有叠起来,就像刚刚掀开了一样。她走上前,抱着被子,紧紧攥着,她无论用什么都换不回他了。 按照习俗,这些死者用过的东西,都要烧掉。她不会这样做,她要全部留着。如果有鬼魂,那就让他来找她好了。 爸爸的衣服,算不上多,都是精品,她在备忘录中写上买防尘袋和樟脑丸。 书房里藏书众多,有些书还很破旧,是爸爸多年前读的,每次搬家都保留着。他读的也不止这些书,出差时在机场买的看完就扔,有时还会骂一句写的什么玩意。她知道那是他打发时间,她送过他一个Kindle,但他就喜欢看纸质书。 许嘉茗记事起的第一个家,小到连书房都没有,那张桌子承担着餐桌和书桌的双重功能。可那样拮据的屋子,却没有在她脑中留下任何贫穷的记忆。 如果爸爸没有变有钱,他们就住在那个温馨的小屋子里,是不是有另一种结局。 书架上还放了本爸爸写的书,这是他多年前写的,还写了篇序,序言的结尾写了献给女儿嘉茗。 这本书已经绝版,许嘉茗将它抽了出来,这次她要带走。 书架下有几个抽屉,她依次拉开看了眼,都是放了些杂物。直到最里面一个,她打不开。书房是爸爸的地方,在家时她也不怎么进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一个抽屉上锁。 她找了好一会儿,在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了小小的一把钥匙。对准口扭开后,她却犹豫了要不要去看爸爸的秘密。 好奇心驱使之下,许嘉茗还是打开了。 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她拿出来拆开,放着许多旧物,纸张都已经泛黄,她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得更加小心。 她抽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娟秀,不是爸爸的字。没有细看文字,扫了一眼,虽然通篇都是在讨论文学,但出于第六感,这就是情书。 剩下的许多张,都是同样的字迹。 许嘉茗不知道爸爸这些年有没有过伴侣,总之她没有见过。 小时候她对爸爸的占有欲很强,他跟邻居阿姨多说了两句话,她都在想他会不会给她找后妈。后来她懂事了些,主动跟他说过,你找一个呗,对你好就行。爸爸乐了,说你怎么来管我了,今天我去接你,跟你一起出来的那个男孩,好像喜欢你。 总之,那场对话在爸爸的打岔中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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