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站在远远的对面,许珍贵也被这个场景牢牢地吸引住了。像被催眠了一样,她盯着那个旋转的身影专心地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这么专心地做一件工作以外的“无聊”的事情了。 她走二十一层楼梯下了楼,直接去了对面。发现写字楼需要门卡才能进,她就在手机某个点评App上搜了一下,发现那是一间独立舞蹈工作室,就直接打了电话。很快有人接了,女孩子很热情,立刻邀请她上楼来看看。 “我……我是在对面上班的,”许珍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看到了你跳舞,真好看,转圈圈的样子像发着光一样。” “这是空中吊环。”女孩子笑着说,“你要上来看看吗?” 可能是心里那根弦绷太久了,也可能是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心不知为何被唤醒了,许珍贵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长期久坐加班的胳膊腿,连伸直都费劲,看起来像蝴蝶一样优雅轻盈的动作,没想到需要强大的柔韧度、协调性和核心力量。上完一节体验课,她手掌心都磨红了,腰酸背痛脖子疼,小腿差点抽筋,出了一身透汗,感觉心率直逼一百八。 神奇的是,那天她回家之后,没搭理王祺控诉她放自己鸽子,自顾自洗完澡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迟到。醒来的时候,心境平和,岁月静好,没有声音在她耳朵边怦怦跳。 接触了空中吊环之后,她又报了瑜伽课和软开课,一点点捡起了小时候学得马马虎虎的基本功,平时也开始跑步了,吃的饭也多了,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最近不加班?”王祺有一天突然发现,问她。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换了工作。”许珍贵有些不满,“你不记得了?” “哦。钱多了?”王祺关心道。 “少了。”许珍贵说,“但是时间多了,不能两头都要吧。” “那你怎么周末也天天往外跑?”王祺说。 “我报了一个教培考级。”许珍贵说,把手机拿给他看。 “这是什么?”王祺拿过来看了几秒钟,又往前划,划到了许珍贵上课的时候录的视频,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马戏团里面耍的那个!前阵子有个电影《马戏之王》,里面那个美女就挂在上面飞来飞去的。你怎么迷上这玩意儿了?” “……对。”许珍贵倒也没办法反驳,就点头道。 手机里播放着视频,中介小伙和房东大婶都凑在屏幕上,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然后一起抬头,困惑地看着许珍贵。 “这啥玩意儿?杂耍?”房东大婶半信半疑地问。 “……这叫空中吊环,是舞蹈的一种。”许珍贵解释道,“……有国际舞蹈家协会认证的,国外也很流行,我在上海考的资格证。有一些瑜伽馆和舞蹈工作室,都会开这门课,在一线城市还挺普及的,很多白领和学生愿意学。” “回咱这儿来开店?”房东大婶问,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小姑娘想得还挺美。现在年轻人创业,创啥的都有,真是钱多不怕烧的哈。有这工夫,楼下广场上扭个秧歌不比这强?” 许珍贵只好尴尬地引回正题。“……阿姨,咱们这儿到时候我就简单翻修,除了洗手间别的硬装我都尽量不动,有什么事我随时跟您沟通。”许珍贵连忙说,“执照和门头审批什么的我都在弄了,咱都是走正规流程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看得出来房东和中介都觉得她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不过不租白不租,手续办得也算是顺利。只不过她妈和刘叔叔是肉眼可见地不支持,觉得她疯了。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疯了。 刚决定跟王祺分手的时候,她搬出来不知道住哪儿,就去了她学教培时认识的亦师亦友的闺密杨婷家。杨婷比她大八岁,已经在上海待了十几年,也是从毫不相干的行业辞职白手创业,好不容易在上海站稳脚跟,因为家里老人身体不好,也决定要离开上海回老家了。两个人晚上趴在被窝里各算各的,一点一点地琢磨,到底值不值得回老家开店,怎么算都是不值得。 “年轻人都出来了,留在老家的,很少有人会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杨婷说,“又不像是网红奶茶、网红咖啡,可以靠跟风蹭流量变现。而且也很难找到帮你忙的人,一个人又要做课,又要管店,做不起来的。老家的朋友同学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找人帮忙都找不着。” 听说了许珍贵的打算,郑家悦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不支持,只是错开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呢,因为什么回来的?”许珍贵问。 郑家悦搪塞过去,没有正面回答。 偶遇了老朋友之后,许珍贵继续逛超市,买了好多东西回家,莫名地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毕竟是除夕,她希望新的一年有个好兆头。 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她妈又试探地问起王祺:“真不可能了?你不回上海了?” “我暂时不回了。”许珍贵再一次郑重表示,“我房子都租了,就算赔钱,你也让我赔一回试试嘛。” 这话让她妈不高兴了:“你这孩子,从小就没个心眼,怎么三十岁了还不懂事呢?明明知道是赔钱的事,好端端的犯什么傻?上海好好的工作给你你不干,好好的房子给你你不结婚,你回家来折腾什么呢?还创业,你这不是丢西瓜捡芝麻吗?图啥啊?” 许珍贵也生气了:“妈,我用我自己的积蓄,赔了赚了怎么折腾我可以自己扛。这是我喜欢的事情,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我长大的地方试着做我喜欢的事情,怎么就碍着你了呢?” “你也知道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不是你们大上海!”她妈说,“进进出出的,谁不知道你工作没了回家啃老来了?人多嘴杂的,你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说?” “管他们怎么说,过自己日子不就行了吗?又没吃他们家的大米。”许珍贵不满道,“你要是嫌我啃老,你们三口人过你们的日子,我不会花你们一分钱还不行吗?” “啊,在这儿等着我呢。”她妈才反应过来,把盆一摔,“现在跟我生分了,嫌我当妈的不给你钱。” “不是我跟你生分,是你跟我生分。”许珍贵说,“你早就有你的家了,但是爸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家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厨房,裹上羽绒服出了门。 出来才发现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来了,除夕夜里能去哪儿呢?天太冷了,她索性直接去了刚租的房子,正好还能研究一下怎么改装。厕所的水电全得重新弄。挑高的房梁太旧太丑了,地板也老化了,得想办法。墙面改不改颜色呢?更衣室要不要多留出几个? 郑家悦发来信息:“在家吃年夜饭呢吗?” “没有,研究怎么赔钱呢。”许珍贵回。 郑家悦又发:“给个定位。” 许珍贵正蹲在漆黑的楼梯口,琢磨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楼下烧烤店和铁锅炖店的后厨对走廊的影响,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走路声、跺脚声,然后就是郑家悦的抱怨:“也没个灯,下雪这地太滑了。味儿也太大了吧,从人家后厨穿过来可还行?真耍杂技呢。” 她站起来,把迎面上楼的郑家悦吓了一跳,她才看到郑家悦后面还跟着个陌生的男生。 “这是?” “你不认识我啦?”男生笑。 “我弟,郑前程,你不记得了吧?”郑家悦笑着说,“小时候去你家吃过包子来着,他记了好几年。” 走廊里暗,许珍贵就拿手机去照,男生个子高,手机到他下巴,他笑着躲了一下。 “是你啊,”许珍贵虽然还是没看清,但也笑起来,“个子长这么高,小时候没白吃。” 小时候和郑家悦成为好朋友之后,许珍贵才知道她家常年没人做饭,丢两个孩子在家随便糊弄,有一年寒假时她就叫郑家悦来家里吃饭。郑家悦不敢告诉她妈,怕她妈骂她去别人家要饭,但弟弟又吵着饿,就偷偷带他来了许珍贵家。弟弟刚到上学的年纪,瘦得跟猴一样,胃口却不小,许妈妈做的酸菜粉丝馅儿的大包子喷香,他吃了五个,把大人都吓着了。 “后来我姐骂了我好几年,想起来就骂。”郑前程笑,“说我丢人。人家一家人都把我当笑话呢。” “你不丢人谁丢人?”郑家悦白他一眼,“吃太多真的养不起,后来我妈一气之下,把他送到武校去练了几年武术,因为那边吃饭管够,上房揭瓦还有人负责揍。” 姐弟俩带了两个保温桶,打开是热腾腾的饺子。屋里都是破烂,只能用纸壳箱当桌子,三个人蹲在旁边吃。 “这个年过的,”许珍贵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自嘲道,“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郑家悦在一旁轻声说:“挺好的。今年,你回来了,她出来了,可能真的会是很好的一年吧。” “谁?”她弟在一边不解地问。 许珍贵听了,沉默半晌,没有接话。 郑家悦也很快转移了话题,指着门口光秃秃的墙,问:“你的这家店,叫什么名字啊?” “光环。”许珍贵说。
第三章 家人 “在你们家,好像什么时候都有笑声似的。” 1 “真好看啊。你看她那裙子,带亮片的,一闪一闪,多漂亮。” 会演的当天,郑家悦和许珍贵两个人并排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同班的小伙伴们都在台上光鲜亮丽地唱歌跳舞。许珍贵虽然说着唱歌唱腻了,但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肉眼可见的羡慕。 “……是吧?”许珍贵用胳膊肘郑家悦,说。 台上跳舞的是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单独节目的女生,叫祝安安,是她们班最漂亮的女孩,跳起芭蕾来像只优雅的小天鹅。她还代表学校在市里演出过,据说她爸爸妈妈在电视台工作,听起来就很神气。不过她性格跋扈,总是一副别人都欠她的颐指气使的模样,同学们其实不怎么待见她。 “……怎么她那胳膊腿就那么听话呢?我跟你讲,我之前学舞蹈,老师踩着我下叉,疼得我嗷嗷叫。”许珍贵还在叭叭不停,“我死也不要再学了,太疼了。你看人家,腿一抬就上头顶。我要是有她那腿,我成天举在头顶上走,都不带放下来的。” 郑家悦默默点头。她从来不评价别人,也从来不会像许珍贵那样直白地表达对别人的羡慕。当许珍贵表现出对她成绩好的羡慕时,她幼小的虚荣心在得到了满足的同时,也难免感到些许的心虚。 “为什么你每次都考第一,但你从来不高兴?” 有一次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许珍贵终于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困惑,奇怪地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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