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听了我爸的。”孙启阳依旧笑着,笑得没心没肺,“我毕竟是个浑蛋,兴许真是我错了,他们过来人,可能是对的。” “启阳哥……”梁焕第一反应是想反驳他,却止住了。 孙启阳怎么可能真认为自己错了,不过是无可奈何,只能如此相信下去罢了。 “我得接班儿,确实只有彤彤能帮得上我。”他又加了句。 这是个坚实的理由。 梁焕一句都没评价。 “说好了的,别说啊。”他的拳头又顶了过来,笑得更开了,“永远别说。” * 两人在休息区坐了大约一小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杜清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阳阳,你爸醒了!” 孙启阳马不停蹄地赶往病房,梁焕也跟了去。 病床上的孙建诚奄奄一息,虚弱地半睁着眼,听到声音,眼珠子朝这边转了过来。 他还罩着氧气面罩,每吐一句话,面罩上都结出一层雾。他气息很浅,但吐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楚。 杜清大概已经同他说过话了,站在一旁,让孙启阳迎上去。孙启阳有些激动,话不成句,孙建诚就伸手拍拍儿子,边说还边笑。 胖子不显老,孙建诚皱纹不算多,笑起来也没有深深的鱼尾纹,要不是满脸苍白,看起来其实还有些精神头儿。 应了儿子两句后,他看向旁边的梁焕:“这不是……焕儿吗?” 梁焕微笑着:“孙叔叔,我来看您了。” 孙建诚的目光在梁焕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静静地,像是在打量,而后才姗姗道了声:“谢谢。” 梁焕隐隐觉得,孙建诚似有话要对他说,但孙启阳正兴奋着,他没插嘴问。 等他们父子俩说了会儿话后,孙建诚果然安排道:“启阳,送你妈去酒店吧,我正好有几句话,想跟焕儿说。” 梁焕被留了下来,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病房门关上后,孙建诚和蔼地开口:“孩子,没想到,你会来看我。老实说,走前,我挺想见见你们一家的。之前让小清去请你们,她不干,呵呵……” “杜阿姨已经叫我联系我爸妈了。”梁焕回,“您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孙建诚就笑了,笑容里尽是温和。 他停了一会儿,注视着梁焕,问:“孩子,记得你小时候问我,酒那么难喝,为什么喜欢。我说以后你就懂了,现在,你懂了吗?” 梁焕迟疑了几秒,沉着眼眸,点了个头。 “你懂了,我反倒不懂了。”孙建诚叹了一声,“叔叔争了一辈子,得到了很多东西,以前以为,都是喝出来的,现在才知道,其实是拿肝换的。” “……” “好像过得高人一等,其实是把今后的年份透支了,到今天,值是不值,已经算不明白了。” “……孙叔叔……” 孙建诚的话语听起来哀伤,但他的神色却平静如常:“孩子,得失总是平衡的,有了这头儿,就没了那头儿,这世上没有人啥都能得到。你们一家,未必不如我们。” “——!”梁焕心头猛然一惊,目光蓦地锁在孙建诚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他恍然觉得,垂死的孙建诚已成了佛,那种普度众生的微笑,俨然一面照透人心的镜子。 “叔叔年轻的时候其实很小心眼儿,老是记着当年没被你妈瞧上这事儿。过不去,老想出口气,干了件不地道的事儿,爬高一点儿还总想踩你们一脚,让你们受了好多年的委屈。” “焕儿,你是不是也跟叔叔年轻时一样,总记得这些事呢?” 梁焕脸上的肌肉都僵了,他本能地躲开,垂下眼去不敢看孙建诚,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人啊,小时候的事,要是扎在了心头,就像扎了根螺丝钉在肉里。螺丝钉上有螺纹,会给你定个形状,以后你的肉就会顺着那形状长,怎么长,都是那螺纹的样子,变都变不了。” “但是,那颗螺丝钉会把人带偏,它牢牢吸引住你的注意力,让你忽略掉真正重要的事情。” “……” “叔叔就是一门心思想爬高,忘了最重要的是家人,没有好好管启阳,害他长歪了。后来意识到了,启阳却大了,再教训来不及了。现在为了强行纠正,连婚姻自由都给他剥夺了,说不定会害他这辈子都不幸福。小清也是,我就这么把自己交代了,她以后要怎么办?” “很多后悔呀,要是重活一遍,我一定不会记着当年那点儿小挫折,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就像你们家那样,虽然平平淡淡,但能相守到老,孩子又孝顺又出息,多好。” “焕儿,叔叔其实,很羡慕你们啊。” 梁焕的手突然就捂住了口鼻,之前的那一阵酸又来了。但这回太猛烈,他压不下来,喉咙一颤,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他说不清楚,也理不明白,但心头就是有一处地方被狠狠击中,击得他浑身麻木。 孙建诚竟然说,他羡慕梁家…… 氧气面罩已经满是雾气,孙建诚的一张脸都露不全了。但他依然笑得四平八稳,那双眼睛仿佛真能看透一切:“你跟启阳,你们俩,小时候多好呀。后来淡成这样,我就知道了,大人的事,在你们心头扎根了。” “焕儿,既然你来看我,我就得跟你说这话,为你好,也为启阳好。千万不要一叶障目,被一些和你的一生不相干的事带偏了,有限的力气,要花在真正想要的东西上。” 两行泪水从梁焕脸上滚滚而落,他从没想过,来看孙建诚,会是一场天翻地覆的修行。那些年的执念仿佛突然间成了空,画面中的那座法庭四分五裂,消散成泡影! 身体里的一部分飘走了,肩上变轻了,呼吸变轻了,他整个人,都变轻了。 其实,梁焕心头的那点执念并不是今天才突然消散的,它早就在渐渐淡去了,只不过孙建诚当了最后一把斩刀,将它彻底泯灭。 这几年,他已经开始去拔那颗螺丝钉了,就从彻底找不到冉苒的那天起。 那天,他才发现,有些东西,他其实没那么想要…… 梁焕抬起头来,看着依旧笑盈盈的孙建诚,也不自觉地,对他还以同样的微笑。 释然,也伴随着后悔,那些错付的时光终是太奢侈,回过神来,一个行将就木,一个已入而立。 “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孙叔叔,这好像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曾经有一个答案,非常确定,很久以后才发现是错的。” 四年前他做的测试完美地算出了他当时的渴望,直到现在他也没怀疑过那场计算的正确性,只是…… “在当时那可能并不是错的,但是,我变了,我却不知道我变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 后来想想,就是从冉苒走入他的世界那一天开始的吧,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 “您也是变了吗?您什么时候变的呢?” 孙建诚沉沉呼出一口气来:“人就是这样吧,变化无常,后知后觉,究竟是错了,是变了,弄不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能也弄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非常确定。” 他看着梁焕,因虚弱而倍显暗淡的眼瞳里,流出一道深沉而悠长的光: “如果有一天,当你失去了某样东西,你发现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那么,那一定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第91章 91 整整四年, 梁焕都没能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失去冉苒的。 当初,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那是郭雪醉酒的第二天,梁焕一大早把冉苒送上回北华的车, 便去公司上班。 刚到不久,就被马组长拉去了一个单独的会议室。 “今天晚上有个招待项目投资人的饭局, 郭雪跟你说过吗?”马组长问。 招待项目投资人?的确闻所未闻, 梁焕摇头。 马组长面露难色:“郭雪自己联系的, 人家大老远从上海跑过来赴约, 她今早却突然请病假了, 啧……” “她请病假了?”多半是昨晚醉酒太厉害。 “我还特意帮她找了个市场部有经验的陪同, 真是……”马组长一脸不悦。 郭雪是这个项目的管理者, 和投资人联络确实是她分内之事, 梁焕只负责开发, 其余事项并未插过手, 她和马组长也从未有过要他参与这些的意思,但这突然把他单独叫出来这样说…… “市场部的人也不了解我们这个项目, 总得去个了解的人吧。”梁焕马上领悟到马组长的意思, 主动请缨,“郭雪要去不了,我去行吗?” 马组长肯定是没兴趣亲自去才刻意和他说。 果然, 马组长焦灼的神情顿时舒展,露出满意之色。 IT公司的纯技术人员是可以不应酬的,梁焕也不喜欢,但这却是个机会, 弥补上一次的过失, 赢得马组长的信任,他很乐意。 回到座位上没多久, 郭雪打来了电话:“昨天多谢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到酒店的。你的身份证前台退给我了,改天我拿给你。” “你已经离开酒店了?现在没事了吧?” “还有点晕,不过问题不大,就是我其实有慢性胃炎,昨天喝得急了,今天起来就胃疼得不行,现在在医院输液,所以今天只能请假了。” “哦,这样啊,那你多注意休息。饭局那边马组长和我说了,你放心吧,我替你去。” 郭雪顿了一下,低声道:“真不好意思啊,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那个……” “你可能需要做点心理准备,那个投资人有点难缠。” “难缠?” “就是……特别能喝。” “……” * 自己挖的坑,死也得跳。下班后,梁焕怀着忐忑,硬着头皮去赴宴。 投资人面相和善,谈笑风生,但是个酒罐子,人还没落座,就先招呼服务员把最好的酒点了。 梁焕陪着说笑,心头暗道,今天得九死一生了。 市场部有个人陪同,这人挺能顶,一半多的酒都是他扛的,要是没有这人,今天肯定应付不过去。 梁焕扛了小部分的酒,但即便是小部分也要了他半条命,那真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喝那么多,后半程全靠意志力在强撑才没有倒下,从嗓子沿食道一路烧到胃的感觉难受到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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