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年纪快到30,李毓兰一咬牙,嫁给了一个拄拐杖的残疾人。 这人叫余富贵,因为身有残疾还不能生育,四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他自己没娃,明明白白说,只要冉苒肯叫他爸爸,他就不嫌弃。 余富贵虽然身上有毛病,脑子却机灵,在菜市场开了家五谷杂粮店,生意兴隆,有点小钱。还说只要李毓兰嫁他,就给她也盘个门面铺子自己做买卖,不再给别人打工。 李毓兰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嫁时,要冉苒喊余富贵爸爸,冉苒不习惯,好半天也没能喊出来,李毓兰就说:“你是不是要妈妈一辈子都毁在你手头?” 冉苒哭得两眼通红,拼命摇头,抽泣着朝余富贵喊:“爸……爸爸……” 冉苒跟着妈妈搬到了余富贵家,余富贵把她户口本上的名字都改了,改叫余春苗。之后余富贵就给李毓兰盘了铺子,让她在街边开了家服装店。 李毓兰自有了自己的服装店,头都抬高了三分,但她从前只帮人推销,没算过账,一看账单上那一串数字就头疼。那时冉苒上初一,听学校老师说她数学学得很好,李毓兰就叫她来算账。 能帮上妈妈是冉苒最开心的事,她每天放学都去店里帮妈妈算账。她口算都比李毓兰用计算器快,李毓兰很吃惊,把她算的账本给余富贵看,余富贵比对了几次,确定都是对的。 李毓兰就想,没想到这娃儿还有点用。 自己开店要忙的事太多,李毓兰转不过来,一放暑假就让冉苒整天都呆在店里帮忙。 冉苒记东西快,没两天就把每款衣服的喊价和最低卖价都记了下来,但她完全不会推销,让她来卖,不仅卖出去的东西少,最后的成交价还准是最低卖价,一毛钱都提不上去。 “人家试了衣服,你就要夸好看撒,杖个好听杖个夸,夸高兴就买了嘛。”李毓兰循循善诱,一遍遍让她观摩自己是怎么把东西高价卖出去的。 冉苒很认真地观察,但就是学不来。她张不开口,说不出妈妈随口而出的那些夸赞和奉承,就是使劲憋出一两句来,也半点听不出“真诚”。 而且只要别人往下压价,她就撑不住,一个劲退,直到退到最低卖价退无可退。甚至有人直接问她最低卖多少,除了那个真实的最低价,她就说不出别的。 她觉得,这件事,好难。 “这有啥子学不会的?懒!”李毓兰觉得这不比算账简单多了。 她一边不满意冉苒的表现,一边又无可奈何地在自己外出进货时让她暂时看店。 结果没两次就出了幺蛾子。 一天清晨,冉苒独自看店,一位捡垃圾的老婆婆看中了一件T恤。 “婆婆,这个最少10块。”冉苒看老婆婆浑身上下都是破补丁,直接报了妈妈规定的最低价。 老婆婆从脏兮兮的兜里掏出一团揉在一起的零钱,展开来数了数,一共7块5:“妹儿,我只得这点儿。” 冉苒不知道该怎么办,没说话。 “妹儿,我给我孙女儿买,你卖给我嘛。”老婆婆央求。 自从见不到爸爸了,冉苒也没再见过爷爷奶奶,她有些想念。 “婆婆你等哈。”她说完,回到柜台翻自己书包。 余富贵隔三差五会给她几块零花钱,昨天给的还没花,有3块。 冉苒把T恤卖给了老婆婆,只收了7块,账上记的却是10块。当天李毓兰回来查出货和进账,一切正常。 这事本没什么,少吃两根冰棍就是了,然而就在两天后,几个大妈闹上了店。 一开始也没闹,几人只是来买衣服,都想买同款夏季T恤。李毓兰从标价开始跟她们一块一块往下磨,这几人难缠到连李毓兰都磨到了最低卖价。 “10块不得行,明明7块都卖的嘛。”有人说。 李毓兰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从来都是这个价,10块最低了。” 冉苒在里屋做暑假作业,听到有人报价7块心都提到嗓子眼。 “别个亲口说的,就在你们这儿买的,一模一样的T恤衫,7块!” “对头,就是那个捡渣滓的老婆婆儿说的,我们都听到的。” “就是,老板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啰,收我们就要收10块?” …… 七嘴八舌把李毓兰给说蒙了,仔细问了日期才明白过来,7块的价格是冉苒卖出去的。 李毓兰没办法,只有放血低价出售,大妈们图便宜一口气买走了七八件,李毓兰求爹爹告奶奶求她们千万不要传出去。 顾客一走,李毓兰就翻脸了,大白天的把卷帘门往下一拉,生意都不做了,气冲冲地把冉苒从里屋揪出来质问。 “好啊,你娃儿胆子大了哈,敢骗老子啦!”她使劲揪着冉苒的耳朵。 冉苒浑身抖如筛糠,字字发抖:“……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敢了……”。 店里随手一抓就是衣架,李毓兰气急,拿起衣架就往冉苒身上狠狠抽:“老子打死你个败家女儿!” 冉苒不敢动,低着头咬着牙,任妈妈打,眼泪一颗一颗滴到地上。 从那天起,冉苒的零花钱没了。 倒不是余富贵不再给,李毓兰怕余富贵怪女儿不中用,压根儿没敢告诉他。余富贵还是一如既往时不时给几块零钱,但每次钱还没在冉苒手里捂热,就被李毓兰没收走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也是冉苒独自看店的短短半天,来了一个客人在店里试衣服。 这人冉苒是眼熟的,之前就来过几次,每次来都挑店里最好看又最贵的衣服来试穿,在镜子前360度看来看去,然后又换一套试。她试来试去,却从来一件不买,李毓兰伺候了她几次脸色就不好看了,她看出店家不高兴,这两天也就没来了。 但李毓兰不在的这天,她又来了。 “给我拿那条试哈。”客人指着一条丝薄连衣裙。 “……哦。”冉苒用晾衣杆取下来拿给她。 “帘子帘子。”客人拿着连衣裙站到换衣的角落。 冉苒帮她把帘子拉上。 客人穿着连衣裙一边在镜子前左右扭着腰看,一边又指指另一面墙:“那个套装我试哈。” 冉苒又把套装给她取下来。 试完套装,她又要试另一条裙子,然后是一件夹克,一条牛仔裤,一条披肩…… 拿了超过十样了,冉苒终于鼓起勇气很小声地问了她一句:“姐姐……你喜欢哪件?” 客人还在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漫不经心道:“喜欢哪件,多比较才晓得嘛。” 冉苒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李毓兰回来时,店里面跟被打了劫似的,一大半的款式都被从墙上和架子上取下来了,冉苒正努力地一件一件整理好挂回去,但她的速度显然跟不上试衣者的要求,一大堆试完的衣服堆在柜台上。 客人见不好惹的女老板回来了,换回自己的衣服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冉苒独自面对火冒三丈的李毓兰。 “你是傻的嚒?你不晓得她不得买嚒?就不晓得喊她走?大热天的衣服都是贴身的,试试试,沾了汗泛了黄卖得出去个屁!” 李毓兰简直要气疯,夺过冉苒手里的晾衣杆就要往她身上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好这回余富贵和李毓兰一同回来,及时制止了:“哎,莫打娃儿撒。卖衣服太复杂了,我都搞不懂,娃儿还小,不得行嘛。” “杖个,我给你请个销售员,春苗白天就不来了,晚上来给你算个账就是了嘛,要不要得?” 余富贵都这样说了,李毓兰当然没意见,收了晾衣杆。 “幺儿,过来。”余富贵朝梨花带雨的冉苒招手。 冉苒怯生生走到他跟前。 “喊人撒。”余富贵盯着她。 冉苒抽泣着挤出两个字:“……爸爸……” 余富贵满意地点点头:“爸爸那点儿就卖点儿米啊面啊,不用讲价,也没得难搞的客人,春苗,白天去爸爸店店儿头嘛。”
第74章 74 冉苒开始在余富贵的五谷杂粮店里帮忙。 这里卖东西更简单直白, 明码标价,称好斤两付钱走人,哑巴都可以看店。 余富贵在店门口外给冉苒摆了一套小桌椅:“爸爸腿脚不方便, 赶场的时候人多事多,就怕偷儿来抓把米薅把谷子, 追都追不到。你就坐在这点儿盯到, 偷儿来了你就喊。” 余富贵是这里的老商家, 左邻右舍关系都不错, 小偷小摸其实不太敢来, 冉苒坐在那里基本一天到晚都没事, 就自己写作业。 余富贵这人看着脾气好, 但冉苒觉得, 他散发着一种自内向外的威严感, 绝不是面相看上去的那么好相与。毕竟, 妈妈从前天天跟爸爸吵,却从来不和余富贵顶嘴。 这种直觉让冉苒克制不住怕他, 仔仔细细听他吩咐的每一个字。 余富贵时不时用小恩小惠讨好冉苒, 给她买包麦丽豆,买瓶墨水,买个小发卡什么的, 但每次给她的时候都要让她喊爸爸。冉苒长期坐在店门口,于是左邻右舍每天都能听到,有个小丫头在喊生不出娃的余富贵爸爸。 只要听话,余富贵就满意, 只要余富贵满意, 妈妈的店就能开得顺利。 冉苒秉持着这个原则,事事都顺从, 但有一件事让她感到坐立不安。 余富贵因为腿有残疾,看店时总坐在柜台里不动弹,买家大都是老顾客,知道他的情况,没人在意。 这本没什么,但他有个习惯,总把称重量的杆秤放在柜台下的一个柜子里,每次有人要称,他就打开柜门,弯下腰从里面把杆秤拿出来,称完后又弯下腰原封不动放回去。 冉苒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每个顾客都需要称重,要是自己的话,肯定直接把杆秤放在柜台上,最多放在脚边伸手就能拿,不用把柜门开了又关的。 但她并不敢多管闲事,不敢问。 有一次冉苒从店里的洗手间出来时,余富贵正弯腰从柜子里拿杆秤。他面朝店门坐着,冉苒从里面出来正好瞄到他取杆秤的动作。 他右手抓住了秤杆,左手往柜子里的左侧深处探,掏出来了一个秤砣。 他的动作不是特别协调,冉苒脑中留下了印象。 然而就在同一天,冉苒又一次很碰巧地看到了他弯腰拿杆秤的动作,而这一次的动作却和上一次完全呈镜像——他左手抓住了秤杆,右手从柜子里的右侧深处掏出了秤砣。 每天重复无数次相同的动作,不应该每次都差不多吗,怎么左一下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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