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没说话。 冉学笙又说:“你不是说以后要学地质学的嘛,学地质学可不能怕水,水也是你要研究的东西,你还得下水捞石头呢。” 冉苒就真的点头说要自己过河了。 冉学笙从路边拾来一根长树枝,让孙女抓一头走前面,自己抓另一头走后面。 原是为了保险,但他发现,孙女走得很稳当,轻轻松松就走过了小石桥,比他还稳当。 冉学笙有些惊讶,孙女这是决心很大呀。 他趁机进而道:“不光是不能怕水,要学地质学,你最好还得学游泳,爷爷游得好,哪天爷爷教你呀。” 冉苒却两眼一睁,使劲摇头。 第二天清晨,爷孙俩下山又来到宁心河边。 “你可以自己走了,那爷爷就在这边看到你过去。”冉学笙挥挥手,让孙女走。 冉苒却不动,两手抓着书包肩带,抬头望着爷爷。 “你昨天不是自己走过来了嘛。”冉学笙说。 冉苒却说:“爷爷你今天没喝酒。” 冉学笙更惊讶了,仔细瞧了孙女一会儿。 她比来时高了那么一点点,但眼神中的恐惧消失后,稚气却变多了。 他懂了,孙女呀,其实早就能自己过河了,但就是偏要他背。 她就喜欢爷爷背她过河。 命苦的娃,这点小任性随她去吧。 冉学笙摇摇头,笑眯眯地蹲到孙女身前:“你呀,越大越像小娃儿了。” 冉苒早就不用闭眼睛了,她总从爷爷背上向下望宁心河,同一条河,这一段比镇上那段要窄,水流更快,水声更激荡,两岸青竹的倒影在流水中扭扭曲曲。 她觉得,宁心河只有在这一段,才是活的。 是爷爷把她从这里捞起来,是爷爷让她当了回小孩,也是爷爷背着她走出了村子。 爷爷是她的天,她的大山,她的远方。 后来冉苒考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开始了住校生活,一个月回来一次。再后来去北京上大学,半年回来一次,见爷爷的次数越来越少。 见得少了,爷爷一年年的老去就变得明显,她总对爷爷说:“爷爷,以后我找到震撼的风景,一定带你去看。” 她心中永远存着那个晚上,星空下爷爷泪流满面的脸。 就像宁心河的水,清澈,灿烂,永不停止地流淌。
第77章 77 漆黑的洱海上吹着阵阵夜风, 不远处停泊的渔船在波浪中摇晃,船上那一星渔火跳跃着,一闪一闪地投来朦胧的微光。 栈桥尽头的小亭子里, 冉苒坐在一角,对着渔火, 渔火便一下下描绘出她模糊的轮廓。她的裙摆随风轻舞, 头上的花环花瓣颤动。 梁焕坐在小亭子的另一角, 听她讲述那个漫长的故事, 泛黄的记忆如潮水般将这岸边一角包裹。 不知从哪一刻起, 梁焕被彻底卷入故事的漩涡之中, 酒劲醒了, 人却僵了。 预想过冉苒有个苦难的童年, 她爷爷亲口说过她命苦,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她竟会经历如此。 她竟然,曾想过了结…… 交往一场, 又失联了好几年, 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对冉苒的了解原来是如此之少…… 这些往事太伤怀,从前的冉苒绝口不会提, 而现在的冉苒讲起这些,竟从头到尾语调毫无波澜,听上去就像在闲聊某个听来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 “你从前说, 我因为住在山里远离人群, 生活很简单,才不懂复杂的人际关系。你说得对, 也不对。” “我不是没有接触过,我就是知道,才主动远离的。远离了,活在简单纯粹的大山里,才一点一点变得正常。” 她的声音依旧那般平静,和着徐徐飘来的海风,像飘在空气中的轻纱。 “高中的时候去了市区,虽然周围都是人,但我进的是重点班,大家都一门心思奔高考,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日子也是很简单的。” “上了大学就更是了,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喜欢的事情上,地质学是一座更大的大山,进到里面,世界更简单了。” “我运气也不错,遇到了珊珊,她天不怕地不怕,总是罩着我。我确实帮她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但在我看来,她给我的帮助和支撑其实更多,那些都是我离开爷爷后非常需要的。” “我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我的路,走得很顺利,看得清未来的样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所以梁焕,你遇到我的时候,刚刚好是过去那个我状态最好的时候。只有那时的我能画出《穿越》,也只有那时的我,才有胆子跟人谈恋爱。” 梁焕坐在暗处一动不动,他全程没插话,此刻依然发不出声。 鼻腔是酸涩的,胸口很堵,人像被打了蜡,她吐出的每一个轻飘飘的字,落在他耳朵里都重如千斤。 脑中回想起四年前冉苒的模样,他以为那是她的常态,从未想过,那是她花了那么多年才努力变成的样子…… “但即便是那样,你肯定还是看得出,我多少是有点毛病的吧?”冉苒问了个问题。 不知她能不能看见,梁焕摇了下头。 “和爷爷一起生活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宁心河边的桥孔。我一度以为我已经足够正常,不再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逃避人群,后来才明白,其实我选择地质学,恰恰就是在逃避。”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摆脱掉阴影,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来,我心里始终充满恐惧,始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任何时候都害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对我而言,地质学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黑洞,让我可以躲一辈子。” 答案不是星空,是黑洞…… “让你吃惊了吧。” 说着,冉苒轻轻笑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捞起来一瓶酒,开了瓶盖朝梁焕伸来。 “还喝吗?给你?” 梁焕张了张口,鼓动发哽的喉咙吐出几个沙哑的字:“……不喝了……” 冉苒就自己喝了两口。 夜,已来到最深的时刻,高原上昼夜温差大,此刻的海风十分寒凉,吹在裸露的胳膊上几乎要结霜。 “你冷不冷?”梁焕问冉苒。 冉苒摇头:“你冷吗?冷的话就回去。” 梁焕也摇头。 默了一会儿,他问:“去你爷爷家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你父母了吗?” “嗯,几乎没有。” “头两年我妈每年来看我一次,后来余富贵名声太臭,在当地待不下去了,就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东山再起,我妈跟着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你爸呢?你说你快十年没见过你爸,可你和爷爷一起生活,怎么会见不到你爸?” “刚去爷爷家不久见过我爸一次的,唯一的一次。” 冉苒说,“当时,我爸因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急需一笔钱来填窟窿,爷爷曾经卖掉市里的房子,手里有一点存款,他就来要。许阿姨也来了,抱着孩子一起求爷爷。” “那天是我见过爷爷最生气的时候,我爸都30多的人了,他还拿着笤帚打他,骂得可难听了。” “后来我了解了,爷爷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一直就看不惯我爸的官场做派,更不齿那种酒桌底下的勾当。在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和我爸不和,也多次警告我爸收敛。可我爸还是犯了,他就绝不饶恕。” “爷爷死活不肯拿出钱来救急,说我爸不管我,他得管我,那些钱以后都是给我的,谁也别想碰。我爸最后被开除了,那之后,就和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再也没回过老家。” 爷孙俩还真是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你爷爷真的很喜欢你。”梁焕不由感叹一声。 “是啊,其实我很幸运的是吧?” 冉苒笑了,盈盈的微光中,她的笑有几分凄凉。 “可惜从前的我太傻,只记得遭遇,忘了自己还得到过幸运,始终躲在黑洞里不肯出来,顾影自怜,呵……” 她自嘲地一声笑,“我真的挺差劲的。” “……不是……” 梁焕很想否定这种说法,他从不认为她选择地质学是一种逃避,即便现在也不认为。他想告诉她,他是多么羡慕那种纯粹,多么喜欢她追梦的样子。 她一点都不差劲。 “像我这样的人,是很难和谁建立长期关系的。” 冉苒接着说,“梁焕,你的出现是最大的意外,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还会有一段感情,还会有一个人像爷爷一样包容我。” “真的,有你在的那时候,很幸福。” “……”突然听她这么说,梁焕心口咚地一下,放在一旁的手一下抓紧。 “你身上的颜色也可以看清楚,如果我画你,也会涂上一模一样的那8种颜色。” “那是我这辈子拥有的第一盒水粉里,最鲜艳的8种颜色。” 8种颜色…… 梁焕思绪猛地一顿,脑中立刻排列出一排色彩:柠檬黄、土黄、朱红、深红、紫罗兰、淡绿、翠绿和湖蓝! 这些色彩不是无形的色块,每一块的形状都是一个帐篷! ——《重升》里那8个帐篷的颜色! “是你爷爷的颜色对吧,《重升》里的帐篷是你爷爷的颜色!”他按捺不住激动。 冉苒微笑着,话语依旧平缓:“是爷爷,也是你。” 梁焕胸口扑通直跳,《重升》又揭开了一层面纱,那些帐篷的飞走有了更加具体的含义。 可是……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微博私信聊天框里,冉苒说过这样的话:追梦的人,梦想是庇佑,求爱的人,爱人是庇佑。在山顶露营的人,帐篷就是唯一的庇佑。 “你这段话是真的吗?”他把这段话念了一遍。 “是真的。”冉苒回答。 “那好,如果帐篷飞走指的是你我分开,‘追梦’又是怎么被扯进来的?你明明没有转行,没有失去梦想。” 她是严谨的,不会平白无故多说那么一句。 他的疑问叫冉苒吃惊,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执着,还在琢磨《重升》呢。” “跟我有关,我得知道。”他固执道。 冉苒看了他片刻,收起笑:“我刚去日本的时候,是打算要转行的,我和珊珊一起参加了经管院的考试,她考上了,我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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