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不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我的心情还如上次日暮时一样,想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让小满撞一次南墙?” 时祺害怕她再犹豫,于是又再补充。 时间安静了一瞬,直到小巧的柳莺在树枝上来回蹦跳,搅乱凝固的空气。 原来他也有等待宣判的时候。 遇见她时,生命剩余的刑期终于有了翻案的可能,他所犯过的所有罪,桩桩件件,最致命的那件,便是企图将月亮占为己有。 时祺眼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有些她读懂了,品出些滋味来,有些她没看懂,但并不妨碍那些荇草将她缠住,令她无法脱逃,缩进自己寄居蟹般的安全巢穴中。 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踯躅不前了? 追究过去的故事已毫无意义,不如把握当下,就是现在。 他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追求温禧,温禧知道,如果时祺想要,甚至今天在台上就可以对她表白,单膝跪地,烛光鲜花,再不济也能包下摩天大楼的外墙显示屏,浮夸又浅薄。 重逢以来,他在暗处做了许多事,只是在等待她的垂怜。 “那就再问一个确切的,当初是我一走了之,不负责任,”时祺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了所有的过错方:“你有可能会原谅我吗?” 诚然,他有太多的秘密未曾宣之于口。 在她面前,时祺总习惯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他没有追究过,分手是从温禧嘴里说出来的,她也的确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 “但我也没有问过你,在任家过得怎么样?” 她看见任家寻到亲生子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专版头条,自己自以为是的成全就好像在瞬间成了个笑话。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时祺被任家找到的时候,恰好是她说分手的时候。 戏剧性的是,任怜月是任家老家主唯一的女儿。从前因为在感情上一意孤行,不惜决裂,私奔断了音讯。 相反地,任家家主与他同辈,雷厉风行,人倒是好相与,一锤定音他的身份,让整个任家将他当作侄少爷来对待。 为了弥补他早年离散对他带来的伤害,任家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根深叶茂的家族而言,血缘从来都不是免死金牌。面对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既得利益者人人自危,几位叔伯都不友善,暗潮汹涌,都惶恐他来分一杯家业的羹。 温禧想起了荣国府的林黛玉,举步维艰,唯恐行将差池。 索性时祺不争不抢,只专心自己所长,唯一的请求就是到维也纳音乐学院再参加一次面试。 结局顺理成章,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导师听见他的音乐,破格又给了他一个面试的机会。 “我在任家没有呆几年,就去了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 时祺深呼吸,与她诉尽过往。 “我更在意的是,在你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他委婉地开口说这件事,还是心痛难忍。 他见过从前无忧无虑的公主是什么模样,又见她现在温柔坚毅,独自一人扛起生活的重担,就足以明白破茧成蝶的阵痛。 “不是你的错,时祺。” 少年嘴硬心软,吞下无数的明枪暗箭,却长了颗豆腐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没有这段艰辛的生活,她永远也不会成长,也永远不可能理解时祺。 “小满,我想换一个问题。” “你说。” “你喜欢我吗?” 时祺终于问出口。 这件事他不厌其烦,从她的神态、动作与语言能确认无数遍,但他仍想听她开口说出最确切的那一遍。 温禧与时祺那双漆黑的眼对视,深邃宽阔,让她难以逃脱。 谎言比真话说得更快,她欲开口,想像从前那样骗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出任何违心的话语。 喉咙好像被软木塞塞中的广口玻璃瓶。 明知故问。 她当然喜欢他啊。 “可能是我问你问得太过唐突了。” 时祺又得体地往后退了一步。 温禧不知道,每次退让,说是与她体贴地留空间,未尝不是时祺给自己浇筑台阶。 虽然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他也不能死乞白赖得像一颗牛皮糖。 “我现在也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晚风卷过他清润的声音,像轻扇翅膀的蝴蝶,栖息在温禧的耳畔,为她带来温凉的触感。 “从前是我担心的太多。后来我身在国外的时候,也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当初不要犹豫,或许就能够多在你身边,多跟你共度一段时间:那该有多好。” 漫漫长夜,大抵只有琴键知道他倾诉了多少对温禧的思恋。 他在说他们曾经的那场拉锯战,温禧追他,他却内心煎熬,总在后退。 直到失乐园那场意外灾祸的降临,终于逼迫进退维谷的时祺作出决定。 现在他如同曾经的温禧,勇敢地表露心迹,温禧却变得像从前的他,如履薄冰,担心顾此失彼。他的话像掀起飓风的蝴蝶,降落在八年后的这一端。 但他们之间却差了整整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个日夜。 “我喜欢你,会让你不开心吗?” “我......” 她打断过许多次,逃避过许多回,温禧终于开始直面这个答案, 她点点头。 “你可以喜欢我,我不会觉得困扰。” 回答的话脱口而出,温禧的理智瞬间回笼。 天呐,她大言不惭地在说什么。 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第一次彼此袒露心意,像两张干净的白纸,拼命地从对方身上提取隐藏的信息,却没想过大家都是一片纯净。 正在此刻,温禧的手机传来叮咚的声音,是被贷款自动缴扣的提示音。 应该是最后一笔。 她将手机背在身后,指尖遮挡屏幕,攥得更紧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禧拼命往回找补,瑰丽的晚霞在天空消失,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得到她积极的答复,时祺风雨欲来的双眼变成雨后初霁,风平浪静。 “为什么是今天?” 等心绪平静下来,温禧问他。 “因为看见你参加讲座,他们都很喜欢你。我担心再不抓紧一点,会错过。” 他薄唇轻抿,率真坦然,露出好看的笑。 他根本不必抢占先机,她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他这里。 “能不能给我一点鼓励?让我安心。” 时祺得寸进尺。 “什么?” 这次他没给温禧犹豫的机会。 时祺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终于如愿以偿,将她抱进怀里。 早在心间幻想过千百次的事。 暮色四合,江水畔鸥鹭惊飞,打碎他们在江面交缠的剪影,却未能分开微妙依偎的昔日眷侣。 他没有抱实,手势也很绅士,倒是温禧失去平衡,下巴磕在他的胸前。 “现在我有信心了。” 时祺笑,漆黑的眼中噙满温柔。 于是粉丝在当天又等到时祺微博的更新。 他久未更新的微博再次拍下自然景致,上次发的是日暮时,时祺的照片都像琢磨不透的谜面,粉丝与看客来回观察,分析贴写成小作文,也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有温禧手握□□。 天空是一片漆黑。四角照片的中央有一轮弯月,清净皎洁,如阆苑琼玉。 返场时他的月光献给观众,更是为她而弹,温婉缠绵,而她却因之前的风波离他而去,连这首曲子都没听完。 “月亮恕我无罪。” 他这么写道,一字一字都落在温禧心间。
第50章 程春菊 满室明澄, 连月光也陪温禧失眠。 温禧打开日记本,流畅地书写好今日的心情,指尖婆娑过一道道收入与支出, 在最后一笔款项的结尾处画上一个黑色的圆圈号。 当初她许诺的资金已经尽数还完, 温禧现在又重新成为了自由人。 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好闺蜜陆斯怡,她正与沈昀蜜里调油, 又飞了一趟欧洲回国,在倒国外的时差,凌晨也能及时给她回复。连同时祺的事一起, 陆斯怡沉默的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 时隔一会给温禧发来一长串巨大的问号。 「Sea:不会吧, 你们进展也太慢了点。再这样下去我孩子都要打酱油了。 「Sea:开个玩笑。 温禧又忙着调侃她,两姐妹就来来回回愉快地聊到天亮。 翌日清晨,温禧终于短暂地安睡了一会。 温禧并未给自己安排好工作。周四上午是她例行去探望程春菊的日子, 她洗漱好,穿上轻便保暖的长款羽绒服, 提前去小区附近的生鲜超市买了蔬菜瓜果。 四幢二零三。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程春菊的楼栋。 当初温氏企业资不抵债, 宣告破产, 让普通的投资者血本无归。 程春菊就是受害的最普通投资者之一。但相较于其他债权者咄咄逼人,日夜骚扰, 这位头发苍白的老年人却和蔼可亲。尽管自己也损失了辛苦积攒半生的积蓄,她却在沟通时打圆场,甚至帮着温禧说话,理解体谅小姑娘的难处。 后来相熟时, 温禧也曾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 “钱都是身外之物, 我老婆子剩下的钱已经够用了,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来为难你这么个小姑娘?” 她笑吟吟地, 镜片后是一双睿智的眼。 可惜好人命途多舛,她晚年孑然孤身,独子远在千里之外做零工,尚未成家,不愿尽赡养之责,每周问候电话还是程春菊独自打去,费尽周折接通,没说几句就被嫌恶地挂断。 温禧心疼老人,又无以为报她的善意,便常去看望她。 一来二去,毫无血缘关系的温禧竟成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雪上加霜,程春菊在原有基础病上,又被诊断出阿尔兹海默症。 从找不到钱包与钥匙开始,健谈的她话越来越少,眼神浑浊,思维退化,陷入漫长的呆滞状态。 起初温禧万事亲力亲为,但实在分身乏术。病情进展到后来,程春菊逐渐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出行需坐轮椅,几次拨打她儿子的电话都无法接通,温禧就自己做主为她雇了一位保姆。 好在保姆尽心尽力,与温禧时常沟通,让她省心。程春菊的状态虽无法改善,在他们二人的相互配合下,至少能保持在原有水平,延缓了恶化的速度。 温禧由衷地为此开心。 他们同住在一个小区,温禧若是下班早,便会来到程春菊那里,简单地做个三菜一汤,一口一口地哄她吃饭。 温禧后来长期选择租住在这里,遇见更物美价廉的房屋也未搬走,也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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