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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茹好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知道，这就是她一个月来要寻找的答案。那答案不论多么可怕，她都必须要面对，必须要和妹妹一同承担。她准备好了。 李亚茹冲着贝雯狠点了点头，把她孱弱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肩上。姐妹俩一步步走着，走得很慢，在校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们俩还是一步一顿的走向了前方。 夕阳的光亮把两个蹒跚的身影，融为了一体。 最后一丝天光也燃尽了，夜沉下来。雾江边上，江风猎猎，李亚茹从头到脚的血都是冷的。贝雯坐在一旁，断续地讲完了所有事，然后低着头不断地搓揉着自己的两只手，像在等待着一场审判。 李亚茹募的抬起头，暮色中已经看不清楚表妹的脸。她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贝雯的双手，眼泪无声地打在那双手上，把它们淋得湿透。江边安静极了，贝雯小声啜泣着，李亚茹抱住了她。 “雯雯……别怕，姐姐在呢。” 贝雯的身体在她怀里一震，昏暗中传来她怯怯的声音：“姐姐，你……你不怪我么？” 李亚茹吓了一跳，拉起贝雯来：“雯雯，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怪你？” “如果不是我……我贪吃雪糕……就不会……” 李亚茹听见她如此说，心里好像漏了一块，无法抑制的悲痛顿时淹没了她：这孩子竟然会认为是她自己的错。她极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抚在贝雯的脸上，那里湿胡一片。 “雯雯，你听好，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绝不是……你永远不许这么想！全是那个人，是他！”李亚茹的悲痛骤然化为愤怒，气得她手脚发麻，立刻就要炸膛一般。她一抹眼泪，拽起贝雯：“走，我们这就去找大人。你放心，就算你爸不动手，我爸也会动手的，我要把那个老王八大卸八块，千刀万剐！妈的混账玩意儿，大卸八块便宜他了。我非要把他那东西切下来，剁碎了喂狗！你也去，走！” 李亚茹向来安静温柔，贝雯第一次听她骂人，还骂得这么脏，忍不住笑了出来。李亚茹拉着她一路走回家。路上她冷静下来，细想了想。贝雯的父亲她信不过，自己的父亲呢？跟男人说，总是不好。她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先跟母亲提。 姨妈被李亚茹拉进了卧室，她被女儿冷峻的神情吓到。 “妈，我……我有个事跟你说。” 等听她讲完，姨妈整个人发不出一丁点声响。四周的空气凝结起来，姨妈眉眼颤抖着看向贝雯，她已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询问。贝雯看懂了姨妈的眼神，却偏过头去，良久，才微微低了低下巴。 噗，凝结的空气被刺穿了，朝着姨妈的心口漏进去。她好像要被这空气撑裂，手脚都剧烈摆动起来。李亚茹吓傻了，还是贝雯叫了声。 “姨妈！” 哇的一声，姨妈哭了出来，她把贝雯抱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姨夫钻了进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却见姨妈哭着冲了出去，抄过一把ᴊsɢ笤帚冲着李亚茹就去了：“游泳，你游什么泳，我让你去游泳！游泳！” 李亚茹不敢躲，结结实实地挨，每一笤帚都是一道乌红印子。 姨夫一把拦住，问：“怎么回事，你打孩子干嘛？” 姨妈停了手，笤帚滑脱下来，人坐倒在地。她扭过头，双眼往向贝雯，又好像已经穿透了贝雯，望向更深远的地方。 她抽噎着说：“姐……姐啊，我没脸……我……我……”她连说三个“我”，眼睛骤然睁得老大，身子往起来挣了挣，却泄出一口气，晃了两晃，彻底软倒下去，不省人事。
第22章 噩耗 眼见姨妈晕倒，姨夫急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水，好半天姨妈才醒来。她断断续续告诉了姨夫噩耗。姨夫听完，也傻了。他闷着头坐在床边，呆了片刻。然后他掏出一根烟点上，脸色全是铁青，扭过头对着李亚茹说：“人在城东，是吧？”话很短，有金石声气。 李亚茹点了下头，见父亲转身从衣柜里掏出一把军刀，又找了件衬衣把刀一裹，就要出门。 李亚茹走到贝雯身边，环抱住表妹。贝雯与她一贴，分明听到她的心跳剧烈，两人对视，李亚茹的眼神分明在说：“看吧，雯雯，我就说，我爸一定能给你报仇。” 姨夫走到门口，姨妈却突然开腔。 “站住！”姨妈的口气忽然变得不可辩驳，“那姓吴的狗日的死一千回都不嫌多，可你现在去闹了出来，雯雯……以后怎么办？” 李亚茹和贝雯顿时错愕。李亚茹惊道：“妈，什么叫雯雯怎么办？” 姨夫定住了，站在门口，像座塑像似的。好久好久，他叹出一口气，回转身来。 “爸，你干什么？”李亚茹睁大了眼睛，她不理解父母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她跑到父亲身边：“爸，你不去给雯雯报仇了么？你……你……” 姨夫抬起眼看着李亚茹：“有些事，你还小，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李亚茹说，“你和我妈怎么了，雯雯不也是你们的女儿么？妈！” 姨妈站了起来，厨房里的灯泡没有灯罩，光线很硬，姨妈身上的阴影很重，连接着厨房的阴暗角落，夜色中的家属楼，还有这片古老的黑沉沉的土地。 “你不懂，这种事不论是谁的责任，最后都会由女人来承担。”姨妈一向温柔，此时却像黑铁浇筑的一般，她一步步走到贝雯面前，抚摸着她的脸颊，眼里流出泪来：“谁让雯雯是个女人呢。” “可雯雯是受害者，不是么？这是那个老混蛋的错，不是么？”李亚茹嘶吼起来，她看不懂这个世界，“受害的人要承担错误，害人的……反而没事？这是什么道理？” 姨妈转过来，贝雯被淹没在她身后的阴影里：“这就是世上的道理。”母亲的话沉得像一块秤砣，坠在地上。 “我不信，我不信。”李亚茹转脸看向她爸，姨夫转过脸去，手里的军刀铿然坠地。李亚茹看着刀，一把拿了起来，刃子在灯下一闪：“你们怕，你们不去，我去！” “姐！”贝雯站在姨妈身后，李亚茹看不见她，只听她的声音，怯怯地传了出来。 “算了。” 李亚茹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一样，她的手脚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扯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算了？一个人受了如此残忍的伤害，怎么能算了？ 可屋里一直没人说话，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沉默，可怕的沉默。 李亚茹被压得狠了，她急于想出个办法来打破这沉默，阻止这个即将被接受的结局。 “等等！”李亚茹叫了出来，“说到底，你们都不算雯雯的监护人，总该问问她爸，这事到底怎么办。” 无论如何，这是个理由。姨夫和姨妈都没吭声，算是默认。只有贝雯在小声啜泣。 姨夫姨妈带着两个姑娘选在半夜里出了门，直奔贝雯家小院。到的时候，贝军醉倒在桌上。姨妈让两个女孩躲在卧室里，叫她们的时候再出去。姨夫打了碗凉水，将贝军泼醒，然后简明扼要地讲了事情。 贝军听完，憨笑了起来：“你、你耍我，嘿嘿，不可能，就城东的那个老头，开小店的那个？”他的舌头打了结，“我见过他，不、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老头都有七十了，怎么可能呢？” 他泛着酒红的眼睛翻起来，执意不信。姨妈气急了，低声说：“贝军，这事儿我俩能骗你么！我能这么诋毁我外甥女？”姨妈骂了句脏话，声音更低地说，“我……我看过雯雯的伤口……”她话没说尽，意思都用眼睛。 贝军看懂了姨妈的眼神，愣住了，嘴唇来回蠕动。他猛然站起来，脚下虚软，滑了个趔趄，站稳了身子才吼：“贝雯，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李亚茹带着贝雯走了出来，贝雯害怕极了，躲在表姐身后。 贝军一把将贝雯扯了出来，问：“你姨妈说的都是真的？”他瞪着铜铃一样的双眼，贝雯不敢回答。 “是不是，你说啊？”他摇晃着贝雯。贝雯终于点了点头，头垂得更低。 贝军抬起眼，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又茫然地看了一圈。大家都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李亚茹心里打鼓，她希望贝军能硬一回，冲出门去，当个真正的父亲。可他却一直沉默着，脸色从酒红渐渐变得灰败不堪，眼角淌出两滴眼泪。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贝雯脸上，他的眼神骤然凶狠起来。 啪！结结实实的一声脆响，贝雯的脸上多出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全家人都懵了，李亚茹甚至忘了把贝雯藏在身后，这一巴掌，是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的反应。 “你他妈的……吃雪糕！”贝军变得狼狗一样，双眼通红，血像是要从身体里爆出来。他伸手脱了鞋，一把抓起贝雯的衣领：“你是条狗么？为了一根雪糕丢了身子，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你……”他朝着贝雯抡起了拖鞋。 弱者的暴力往往只能向更弱者。 贝雯已经不知道闪躲，李亚茹一把拉过她，把她抱进怀里。贝军一拖鞋，甩在李亚茹头上。 “我去你妈的！”姨夫上去就是一脚，直把贝军踹翻出去。桌子也碰倒，烟酒撒了一地。他刚刚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拎起酒瓶子就冲上去。 “操你大爷的，贝军，你他妈是个人么！” 姨夫一个酒瓶爆在他头上，血顿时淌了下来。姨夫又扑了上去按着他，一拳一句操你妈。 姨妈怕闹出人命，死命拉扯姨夫。姨夫正在劲头上，手一甩，姨妈跌倒在地。李亚茹又赶着去扶母亲，屋里乒乓乱响，顿时乱作一团。 贝雯一个人站在灯下，一动不动。她看着这个荒谬的世界，忽然想笑。忍了，但没忍住，她笑出了声来。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脚，回头望向贝雯。 “是我的错！” 贝雯的嗓子沙哑凄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那个代销点，我不该吃他的冰棍，我不该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的双眼黑洞洞地望向众人，一张张脸晃得发白，好像那天母亲病房里的窗帘。 她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伸手抄起一支酒瓶。 “雯雯。”李亚茹叫住了她，“你忘了，姐那天在江边跟你说的。你没错，不是你的错。你爸，还有我爸妈，甚至是我，我们都有错。唯一一个没错的，就是你。你没错，雯雯。听姐的话，把瓶子放下。” 贝雯看着李亚茹，微微一笑：“姐，谢谢你。”说罢，她敲碎了酒瓶，朝着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
第23章 心药 好冷，好冷啊。 雾江的水怎么这么冷，贝雯发现自己正缓缓沉入水底。她从未想过，雾江的江面下会如此辽阔，仿佛海洋，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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