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有尸体压出的压痕,以及清洁阿姨将起从床下拖出来的拖拽痕。 还有半道长条状的痕迹。 这道痕迹,比另外两种痕迹形成的时间更早,宽度与死者的体宽恰好相符。 齐昭海脑中很快有了画面:“冯岱在毒发后,挣扎着摔下床,在这块地毯上爬行过一段时间。他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求救。奇怪的是,冯岱爬行的方向居然不是房门,而是……” 他抬眼,顺着死者冯岱爬行轨迹的终点看去。 那里,放着一张沙发椅。 显然冯岱毒发之时,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彼时,那个人正舒舒服服地陷在那张沙发椅里,唇角盈盈含笑。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里,波光流转,有情有艳,唯独对死者濒死的呼救视而不见。 除却冰冷,别无他物。 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死者咽气的。
第114章 荒野尸啼5 “在场的那个人, 就是凶手。” 齐昭海从那张沙发椅的坐垫上,找到了一根女人的长卷发: “然而,怪就怪在这里。死者冯岱中毒以后,自知危在旦夕, 可他非但没有远离凶手, 反倒手脚并用地向沙发椅爬过去,向她求救。” 凶手一心想要他死, 又怎么会出手救人呢? 冯岱的呼救, 仿佛一个笑话。 冯岱的行李箱里,有一打他的名片, 上面显示,他拥有一份无论是薪酬还是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有这份工作的人, 不管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脑子有缺陷的。 齐昭海拈起一张名片,瞧了瞧:“脑力工作者啊。以冯岱的智商, 大概不会傻到向一个要杀他的人求助。” “说明他不相信, 凶手要害他。” 宋冥低声道。 凶手究竟具有怎样的魅力, 能够让两个死者,先后以为她完全无辜, 最后毫无戒心地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对此,宋冥觉得颇有意思。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这个凶手一面了。 宋冥微眯起眼,用镊子夹起那根长卷发,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 “感谢这根头发, 我们在侧写以外,又多了一条关于凶手的线索。”宋冥隔着透明的证物袋, 观察着凶手遗落在此的发丝:“是真发,发质很好,光泽度很不错。这根卷发的主人,平时应该很注重打理头发。” “我觉得我们明天排查凶手,不用费多大力气了。”齐昭海苦中作乐。 从家境、年龄到外貌特征一应俱全。 还找不到就怪了。 恰在此时,他看见宋冥走到沙发椅边,微微屈膝,将视线逐渐调整到,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基本齐平:“学姐,你在做什么?” “我想要知道,凶手在想什么。”宋冥答,“选择情杀作为作案动机的凶手,定然极其重视感情。我很好奇,当她坐在这把椅子上,看着死者冯岱向她爬过来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复仇的愉悦吗? 还是更加晦涩,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当视线调整完毕后,宋冥望向床脚下。□□虽是剧毒,但冯岱服用量应该不算很多。因此在毒发后,他依然挣扎了一段时间,把地毯弄得肮脏凌乱。 □□急性中毒的症状很剧烈,中毒者先是视力模糊,而后心悸恶心,呕吐不止。 凶手旁观着,冯岱生命的最后时刻。 尽管,她置之不理的举动颇为漠然,然而凶手的内心,很难和表面上一样平静。 长而柔亮的卷发缠绕在指尖,凶手的心脏,却被酸涩的液体填充腐蚀。复杂浓烈的爱,跟铭心刻骨的恨,从未如此清晰地交织在一起,以心如刀绞的痛楚,提醒着她—— 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曾经与她相爱过。 凶手见过冯岱最好的样子。 与她恋爱时的冯岱衣冠楚楚,一表人才,最擅长使用甜言蜜语讨好她,用高昂的赠礼取悦她,哄骗出她心中的爱意。 却同样也是冯岱,让她知道了,由深情到薄情的转变,原来只需要短短一瞬间。 短暂到,让她猝不及防。 “□□哪怕只是接触和吸入,都有可能使人中毒,”宋冥眸底晦暝,“凶手是不顾性命地想要杀死他们,哪怕同归于尽,她也毫不在乎。” 凶手的杀心是很决绝的,但这个杀意是因爱而起。 在看到昔日的无情人,而今却在生死面前,一改薄情寡义的嘴脸,向她毫无尊严地卑微求助,诉说爱意,她很难不动容。 只是,内心动容,不意味着会放过死者。 恰恰相反。 她的杀心可能更强。 “我知道,情杀案很多都是同归于尽。”齐昭海对此有所了解:“因为有些凶手觉得,他们在现实里爱而不得,但如果杀了人再自杀,就能和他们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到地底做一对阴间鸳鸯。” 凶手下毒之后,依然停留在房间里,或许是出于对死者是否断气的确认。 但也许,不止如此。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早已拿捏好了冯岱会向她求助,而且她本身还在乎冯岱的爱……”宋冥的桃花眼由于半眯着,而显得上扬的眼尾格外细长。她手指轻轻在证物袋上敲着,仿佛从那根纤细卷曲的发丝上,获得了某种沟通凶手的链接: “……她留下来,是为了听冯岱说爱她。” 霎时间,齐昭海后颈一寒。 他背后不受控制地,冒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种怪异感,让齐昭海觉得荒谬又讽刺。浓烈到让人出现杀机的,居然不是恨,而是比恨意更加强烈的,几乎到达了极点的爱。 而凶手明白,畏惧比爱意本身,更能逼一个人说爱。 只是那样得到的,是真正的爱吗? 必不可能。 凶手玩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她在欺骗她自己,死者却的的确确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齐昭海提出疑点:“如果凶手是为了爱,才杀死冯岱的。那么,我们在郊外丛林那边发现的,另外一个死者呢,她杀这个人也是为了爱吗?凶手爱的对象,怎么就那么宽泛?只要跟她有过情史的人,她都在意?” 宋冥轻声启唇:“因为凶手需要的是爱本身,而非特定哪一个人的爱。” 她对爱,不对人。 凶手美则美矣,却如同一句空洞的人偶,需要大量爱意,来填补她空洞的灵魂。 爱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如雨露,如氧气。 当凶手得不到爱的时候,她就会向外索取,而索取的对象,则是曾经给出过丰盈爱意,却将这些爱意顷刻间抽走的人。相较于说凶手爱他们,不如说在凶手心里,他们不过是爱的供给方。 爱人只能有一个。 但供给方,自然多多益善。 “真可怕。”齐昭海摇着头,发自内心地感慨,而后他话锋一转,“但是,难道凶手不会再找其他人吗?没了那些前男友,依然会有人爱她啊,为什么非要跟这些人纠缠不清,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只为听他们说爱?” “因为她发现,她正在衰老。”宋冥说 这对重视外貌,擅长以外貌为诱饵,钓取别人爱慕的凶手,犹如一个诅咒。 一个无法撤销的,永恒的诅咒。 宋冥的话音轻烟似的掠过,犹如一声叹息:“凶手对自己的外貌,一定是极其敏感的。然而,再好的保养,都无法彻底抹去岁月的痕迹。她觉得,她已经无法得到其他人的爱了。” 但她对爱的渴求,从未如此猛烈。 因而,凶手只能从旧人身上下手。借助她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曾经留下的青春年华,来换取可供她利用的信任和旧情,方便她—— 以恐惧为利刃,以死亡为恫吓。 收割爱的恶果。 . 现在警方最能确定的,是凶手在死者的人际关系网,一定占据或曾经占据过重要的位置。 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死者身份不明,距离调查出来需要时间,不好查此人的社会关系。而现在这个死者的身份,已经无比明确了,要查起来,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齐昭海叫来樊甜恬,吩咐她:“去查查死者冯岱的社会关系网,把他的前女友都列一张表出来。看看他的关系网里,有没有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 那阉.割,估计还是事出有因。 如果凶手只图爱意,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樊甜恬猫叫似的应了一声:“好的,我马上去办。” 随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法医的毒理检测报告姗姗来迟。具体的检测内容,是两个死亡现场发现的酒杯和两具尸体。 毒物检测结果显示,两个酒杯中,均发现了少量□□残留物。 也确认死者死于□□中毒。 而服用□□,口腔会产生强烈的灼烧感,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要用酒来掩饰这种毒药。 “按照遇害的时间顺序,我们姑且把在这个宾馆里发现的冯岱,称为第一具尸体,而将在郊外森林里发现的尸体,称为第二具。” 齐昭海一页页翻动着检测报告:“看来,第一具尸体的第一现场,是宾馆房间无疑。第二个死者的遇害地点却不在车里,在画板和桌椅旁边。凶手大概是先骗死者喝下带毒的酒,将死者毒死之后,再将其挪进车辆内,进行焚烧的。” 宋冥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认是□□中毒,应该能再缩小许多排查范围吧?” “可以,”齐昭海说,“但也不会很多。” “为什么?氰.化物不是被严格管控的药物吗?”宋冥蹙起眉。 “唉,是严格管控没错,但有的时候,哪怕有颗想拦的心,也是真的拦不住。很多食物里都有氰.化物。比如,竹笋、木薯类食物,还有很多水果的种子里,都含有这种物质。就像我们平时吃的苹果,它的籽里面,就能提取出氰.化物。” 齐昭海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而且很多机构或者学校的化学药物,管理措施有很大差别,有的十分严格,有的就非常随意。这个小镇里的学校就很小,管理不可能要求有多规范。” 只要能进有这种药物的学校,或者掌握一点提炼技巧,都可能得到氰.化物。 所以,缩不了太大范围。 等到他们说完以后,法医拿出其中的一份报告,放到他们面前,语气严肃地加以强调:“我想,你们该看看这个。” 法医特别指出的那份报告,关于两具尸体的血液中,所含有的毒物浓度。 令人诧异的是,哪怕两个死者被哄骗喝下的,同样是一杯酒水的量,尸体中的毒物浓度却并不相同——很显然,凶手在故意调控毒物的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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