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海如获大释。 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他长舒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 “这么心急?”宋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家门,一边扭过头,噙着微笑故意误解他:“齐队长的态度这样有趣,让我很难不多想啊。” “多想什么?”齐昭海下意识反问。 宋冥觉得自己心眼变坏了。一瞧见齐昭海这样害羞纯情,却偏要装正经的样子,她就禁不住想要去逗上一逗:“我还能多想什么?无非是……齐队长是不是也蓄谋已久?” 那尾音弯绕而上扬,宛如藏了蜜做的钩子。 齐昭海以为被点破心思,心下暗暗一惊,很不巧地撞在那钩子上。他好险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咳咳……学姐,你……你你不要凭空辱人清白啊。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 他声音发虚,否认得很没可信度。 既然,齐昭海对此的否定不太可信,那真相就是…… 宋冥及时截住,没再往下想。捏在右手掌心中的钥匙转过最后一圈,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稍稍用些力往里一推。 大门应声而开。 宋冥径直走进黑暗的屋里开灯,齐昭海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这里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通常人们理想概念中的“家”,远不止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这么简单。家是能让人在内休息放松,乃至寄托精神的地方。然而,宋冥的家,则完全违背了这个概念。 与其说这是她家,不如说这是个样板间。 明明生活所需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却偏偏没有一丝有人生活过的迹象。甚至有些家具上面,竟然蒙着刚买来时的防尘布,没拆过封。 齐昭海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你平时真的住这儿吗?” 宋冥:“住啊。” 齐昭海:“那这里为什么……” “因为我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很晚,这个家对我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有张床休息,以及偶尔可以在书房处理工作。”宋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房子买来的时候就是精装修,平时客厅、厨房里的东西用不上,所以其中有很多一直没拆封。” 合理,也合法。 就是着实有点不对头。 齐昭海深感不可思议。他艰难地拆掉了沙发上的包装,勉强找了个坐的地方:“就没有人觉得,把东西都这样不拆封地放着,可能有点奇怪吗?好像你从没住过这里一样。” 宋冥耸了下肩:“没有,因为你是来我家里的第一个人。” 齐昭海心里暗戳戳高兴。 冰箱大概是很久没人打开过了,里面的食物饮品大多过了期,旁边整整一大盒加浓的速溶黑咖啡粉,倒是被喝得只剩下一两包。一看走的就是罔顾身心健康,一心只求高效办公,每天往死里熬夜的路子。 齐昭海帮忙扔完冰箱里坏掉的东西之后,发现这冰箱几乎成了个空壳。 他艰难地从中找出一盒没发馊的牛奶,倒进杯里加热,本着好人做到家的原则,把牛奶递到宋冥手边:“我猜你可能胃不是太好,把咖啡换成牛奶,可能对胃病康复会有帮助。” 这一换,□□含量直接降级到0。 存心不想让宋冥熬夜。 宋冥慢条斯理地一掀桃花眼,未语先笑:“从我家的陈列摆设中收集线索,推断出我的生活习惯,再从这些习惯中,推测出我的健康状况?” 她纤长的手指虚按在牛奶杯上,却没半点要接的意思。 指尖擦过指尖。 齐昭海过电般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躲,却因顾虑那杯牛奶可能落地,不敢去躲。 杯口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宋冥在水雾朦胧中缓缓直起腰,距离挨得比杯子还近。直至观察到,齐昭海的肩背线条如蛰伏般难耐地收紧,她才勉为其难地拿走奶杯,将其轻轻放过:“职业病。哪儿有人学侦查学,是侦查同事用的。” 齐昭海不服气地回呛:“那你学微表情心理学,还不是拿来研究我了?” 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虽然说,撞你的那辆车遮住了牌照,但要查它,还是有办法的。”齐昭海坐回沙发上,坐在宋冥身边:“我记下了那辆车的型号和颜色,刚才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查这辆车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云程市这个地段不算偏僻,监控的覆盖率和覆盖面积,还是可以信赖的。 他们只需要等待结果。 沙发材质松软,人一坐上去就往下陷,齐昭海陷在沙发里,悄悄侧头凝视宋冥。 牛奶还烫着,宋冥用双唇含住杯沿,极小口地先抿了一下。她这么多年喝惯了咖啡,现在再喝牛奶,竟然有些不太习惯:“男死者的死亡现场的人,身份都确认完了吗?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阮文的?那个眼镜碎片,我怀疑是他留下的。” “身份还没确定完,还差一个人。” 齐昭海说得坦诚而详细,没想过对她隐瞒调查进度:“阻止受害者被拖进包厢,引爆了多人斗殴的那个人,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大多是包厢里的醉鬼,对那个闯入者的印象无比模糊,因此我们还在寻找当天的目击证人,想通过这些人的描述,最终得出那人的长相,根据这长相寻找。” 要征集目击者,要绘制长相,还要大面积寻人……他们的工作量无疑是很大的。 时间紧,任务重。 寻人之路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破案时间只剩下极有限的最后一天,如果能有更省时省力的途径,来达成这个目的,齐队长自然乐于知晓:“我很想听听,为什么学姐会觉得,这个人到过男死者的死亡现场,而且参与了打斗?” “说来惭愧,我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只是出于某种直觉。”宋冥点了点太阳穴:“阮文的女友林懿咏,是我们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已经被迷晕,却依旧逃过一劫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我跟樊甜恬今天到他们家时,发现阮文的眼镜是最近新换的。” 不仅换眼镜的时间太过巧合,林懿咏的逃脱运气也过于好了。 总之,嫌疑不小。 宋冥说着,很快作出决定,道:“明天一早,我会尽快去林懿咏家里一趟,问问他们在男死者遇害当晚,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可以,最好把阮文的指纹也带一枚回来。”齐昭海提醒。 他想要拿到阮文的指纹,将其和杂物间现场的眼镜碎片上提取到的指纹,进行对比。最好,能够在获得指纹的同时,不要引起嫌疑人阮文的警惕心。 宋冥有些犹豫。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或许有点难。 她既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也没有任何以往的经验可供参考。 宋冥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如何能够温和而不失礼貌地提醒齐昭海,她只是个研究心理学的顾问,并未像他们一样经过系统的警校培训。但在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个附加任务给接了。 毕竟,作为警局里罕有的,职业不是警/察的人,她在不使人警惕这方面,确实具有天然的优势。 实在不好推辞。 宋冥两手捧起杯子,低下头啜饮牛奶,把婉拒的话一起咽回肚子里。 看着宋冥,齐昭海不知为何感觉有点耳热。他急忙别过脸,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学姐,等查清你母亲的案子,你就要走了吗?”
第76章 猎巫童话16 这个问题, 齐昭海其实想问很久了。 齐昭海还记得,多年之前那场让他猝不及防的不告而别,还有他好不容易找到宋冥的大学去时,窗内宋冥那双冷漠的眼。 隔着教室玻璃, 旧人那双眼眸淡淡如镜中之月。 眸中光景依稀如昨。 上挑的眼角故作多情, 可宋冥望向他的眼神,却默然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那眼神冷得像冰, 淡得像水。教室外没有下雨, 被这目光扫视过的刹那间,齐昭海却仿佛被瓢泼大雨浇透了, 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有那么一刻,齐昭海觉得, 他特别像一只被抛弃而不自知的犬类,固执地跨越山海,克服艰难, 只为了最终奔赴到主人身边。殊不知, 那人早已经倦了他, 忘了他,从没想过与他重逢。冷漠比尖刀更加锋利, 弃犬苦苦的寻觅,只不过是个荒诞的笑话…… 曾经的经历结了痂,但齐昭海知道它从未愈合。 每次离宋冥越近,关系越发展,那道疤就越是用一种惊惶的隐痛,提醒着他。 齐昭海后知后觉地感到怕。以对宋冥的了解, 他想,他早已知道宋冥的答案。因此不等宋冥回答, 齐昭海就急切地往上叠加筹码:“不管你是要更好的薪资,还是更好的福利,这些我都是可以帮你努力争取一下的。” 他不想……再被抛弃第二次。 可宋冥只微笑着摇摇头:“不,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齐昭海不死心地一再询问,固执地想从灰烬中烧出一把火:“没有诉求吗?” 但埋在余灰深处的火星,仍熄灭了,熄灭在窗外风声呜呜咽咽的哭腔里,任凭寒风敲打窗棂。宋冥双手捧着那杯牛奶,盯着杯口逸散的温热白雾出神。良久,她才缓声启唇:“……如果我说,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终目的,只是死亡呢?你相信吗?” 灯光融化,自上而下滴落。 宋冥的睫毛被濡湿,像染了一层莹润的泪。 她的口吻是那么温和,仿佛躺进阴冷的墓穴里,不是世人不寒而栗的结局,而是她求之不得的归宿。 “人都会死的,我知道。”齐昭海不是不明白宋冥的意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过明白,齐昭海才忍不住以误读她的话语,回避这句话背后可怕的想法:“但是在死之前,你就没有什么记挂的人和事吗?” 宋冥认真地想了想。 最终,她却仅仅回以沉默。 窦母好歹在乎她的女儿,可宋冥有什么在乎的吗?没有。 她没有能在乎的人事物,一样都没有。 怨恨宋冥的母亲早已离世,有血缘关系的生父不知所踪,继父对她的憎恨,更是强烈到一度险些将她杀死……来自亲人的恨意,淤积成潮湿泥泞的沼泽。早在宋冥年幼时,这泥淖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宋冥早已失去活着的意义,只因被父亲屡屡告诫,不能浪费母亲的牺牲,她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留下自己这条充满负罪感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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