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解脱。 贾漫有太多自杀的理由,苦水里滴下的任何一颗水滴,都会熄灭她对生的渴望。蒋毅说,贾卫民可怜更可恨,他的道歉是被逼迫的,在派出所,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罪,张牙舞爪地为自己辩解。他苦,他悲,他可怜,他被人算计了一辈子,到老了,才想着算计仇人。 蒋毅问,贾卫民做的恶不少,他这种情况,能判几年? 江枫渔并不知道答案,贾卫民要杀的是贾家人和段家人,他们去扯皮,至于怎么判,结果如何,她并不关心。贾漫已经死了,她能做的只是为她要到一句轻tຊ飘飘,毫无忏悔心的道歉。 “林小囡也很可怜,爱上这么一个老东西。”蒋毅似陷在回忆里,“我当时还是不够勇敢,如果我跟老东西硬碰硬,说不定,小囡就不会死。” 说不定,毫无意义地三个字。 江枫渔要在鞍宁待几天,蒋毅先回南阳,他们告别。江枫渔让他好好生活,过去的旧事,成了日子里的疤痕,总会变浅。贾卫民的日子过得那么苦,装疯卖傻,无儿无女,亲人成了仇人,是他的报应。 蒋毅说,你也是,好好活着,贾漫能有你这个好友,也是苦水里的一点福分。 贾卫民家里的事,张燕玲和江枫雪知道了,饭桌上,她们边吃边聊。江枫渔心情不好,但愿意说话,不管谁起了话头,她都能往下接。 曹柠买空了附近花店的花,找了几辆三轮车拉着,给江枫渔打电话,说一起去宁河看看贾漫吧,让她往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执拗,贾漫肯定也希望她这个唯一的朋友能幸福。江枫渔说好,江枫雪一起跟着她出了门。 春日的小城,冲破了冬日白色的封印,但依旧陈旧斑驳,又或者是江枫渔的心情比较沉重,看什么都像是加了尘的滤镜。 到了宁河边那座桥上,车夫帮着从三轮车里卸载下鲜花,三个人一枝一枝地往河里丢。 湖面上的涟漪沾染了花和香味。有路过的人好奇,江枫渔说,河里住着我的朋友。 有风吹来,吹乱了她们的头发,吹起了衣角,也将花香吹远了一些。 这河,若一座偌大的坟墓,不只有贾漫,还有其他人。能葬身河底的人,大多与这人世间有解不开的结。 落到河里的花,随着风,随着浪,游走。江枫渔扔着花,心想,小漫啊,来生投胎到个寻常人家,要幸福啊。她说不出壮阔缤纷,又或者激昂的话。许诺虽是缥缈的,可以无上限地期盼,但在烟火人间,能有人疼有人爱,有一餐一饭,已经很好了。 过往种种,那些令人心疼的碎片,都凝结成颗颗眼泪,在江枫渔眼眶释放。 所有的花儿都去了河里,江枫渔让曹柠先回酒店,她想去见一个人,那位在她被流言蜚语裹挟时,站出来为她说话的美术老师王喆。 “王老师。”江枫雪说,“姐,我陪你去,我知道王老师住在哪儿。” 老师已经退休,住在希望路小学的家属院里。这个家属院,江枫渔上小学的时候就在,经过时间的腐蚀,腐朽沧桑了不少。晚饭时间,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江枫渔突然想,这个点来,会不会突兀。 但来都来了,好在买了礼物。走到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她敲门,喊着王老师,在吗? 门开了,头发花白的王喆手里握着炒菜的铲子,围着件碎花围裙,看到江枫渔,竟有些不知所措,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王老师,我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当时为我说话。” “进来,快进来,不用换鞋。”王喆招呼人进门,把围裙和菜铲都给了老伴,让她多炒两个菜,把冰箱里的熟食切了。 “麻烦老师,麻烦师娘了,我们赶这个点过来。” “你能来看我这个老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枫渔买了烟酒、水果,还给师娘买了化妆品,都是能在鞍宁买到的最好的。王喆嘴上说着客气,礼物还是收了,让老伴收好,说是学生的心意。 王喆问起她的近况,江枫渔说,那些都是谣言,公司已经在打官司了。 王喆说:“好,好,好,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面最有出息的,老师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师娘做好了菜,锅包肉、蒜薹炒肉、猪肉炖粉条、炒菜花,还切了一盘卤肉。招呼他们上桌吃饭,边吃边聊。 江枫渔没推辞,王喆问她能喝酒吗?她点头。王喆拆了一瓶她带来的酒,说喝点,边喝边唠。江枫渔是想聊贾漫的,但聊之前,似乎该有壮阔的铺垫,是王喆抿了一口酒后,先提起贾漫。他说,小漫太可惜了,如果她走画画那条道,说不定会成。 江枫渔说了贾漫眼睛的问题,王喆闷了一杯酒,说,怪不得,怪不得。但依旧惋惜,在艺术的世界里,色彩可以是无序的。饭桌上,基本上是王喆和江枫渔聊。师娘是个和蔼的,一直往姐妹俩碗里夹菜,让她们多吃。 师娘的手艺不错,比张燕玲强出不少,江枫渔吃了两小碗米饭。 吃完饭,江枫雪陪着师娘收拾,王喆和江枫渔继续唠。江枫渔问起他的情况,他说都好都好,退休工资三千五,老伴有两千,孩子都大了,不用他们操心,他每天种花、喝茶、看书、写字,日子过得悠闲。 “哦,对了,我去拿小漫的画,她画的是你俩。” 王喆从书房拿来了画,江枫渔捧在手里看着,眼睛又起了雾,她咬着唇,把泪水憋了回去。画里的人、景,她已经很熟悉了,但触摸到贾漫的笔迹,心生感动。贾漫始终记得她们过往的点点滴滴,能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江枫渔有点苦涩的骄傲。 屋里的灯光不算亮,江枫渔盯着画,似乎画里的故事在凝固,若永远定格在画中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挺好。江枫渔的脑海里很乱,仿佛贾漫的影子从画里走了出来,对她笑。 江枫雪从厨房出来,端了师娘切好的水果,她抬眼看着江枫渔手里的画,说:“小漫姐真是有才华,这画画得多好。” “就是,我还说,让她下次帮我跟老伴画一幅。”王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没有机会了。” 王喆的声音落在江枫渔的耳廓,突然炸成了碎片,摇曳到思绪里。江枫渔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贾漫为什么要送给老师这样一幅画,如果是为了感念师恩,完全可以送一幅老师的肖像,或是其他,但她偏偏画了她们。 贾漫留给江枫雪一个铁盒,盒子里的纸条是写给她的话。会不会,这幅画其实也是给她的?王老师是她们少女时代难得的暖意,贾漫说不定会猜测,如果她来了鞍宁,会去看看老师,那样就有机会看到他的画。 她拿着画正正反反地看,把贾漫落在画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重新琢磨,猜测将它们的顺序打乱,重新排列,会不会是新的意思。但没有结果,江枫渔想,难道是她想多了? 可这个念头太强烈,强烈到就像贾漫牵着她的手,往某个方向走。 她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屋里的人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没有打扰她。目光落在画中大树旁的一块粉色石头上,或许那不是石头,有点方正,又不太正。贾漫的色彩是没有规则的,如果不是石头,那会不会是——盒子。 另一个放着秘密的盒子。 江枫渔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王老师,能借我一个手电吗?我猜,小漫可能在这个地方留了东西给我。” 师娘从房间里找出手电,交给王喆:“这块你熟,你陪两个姑娘去一趟,找找看。对了,你养花的铲子要不要带上。” “带上,还是你想的周到。” 天色暗了,学校其实没怎么变,只是与当时比更陈旧了,但一路上有灯,还用不着手电,王喆在前面走,江枫雪牵着脚步发软的江枫渔。 距离不算远,到了那棵树下,王喆打着手电四处照:“在这藏了东西?说不定真有,这树有些年头了,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挖地,但要是藏,会在哪儿呢。” 江枫渔来回徘徊地找位置。旁边都是泥地,浅浅地长了几丛草,就算贾漫曾挖开地面,埋了东西进去,但草重新长了出来,看不出差别。 “若是藏得深,她当年刨地的时候,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江枫渔找到当年她常在树下坐着的位置,贾漫会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一步、两步、三步……“就这里,”江枫渔说,“老师,我来挖。” “行,我给你照着光。” 江枫渔蹲了下来,用小铲子挖着有些萧条的草地,有保安过来,王老师掏出半包烟,跟保安聊了几句,保安没客气,把烟装进包里。 “找东西,这得挖到什么时候?” 江枫渔扭头:“哥们,能不能请你帮个忙。那个,不白干,我给酬劳,就挖这块地方,不会太深。有东西或者没有东西,我都认。”她想,如果贾漫想在这里藏东西,如果太深,她不太好挖,如果太浅,风吹雨淋,容易被发现。 保安一听有钱赚,来了兴趣,招呼了上晚班的另一个哥们,扛着大铁锨来挖地。这下挖起来快多了,一位保安开玩笑说,下面不会埋了死人吧。他的笑话并没有人附和,自觉无趣,又下了两铲子。 “真的有东西。”保安的铁锨碰着个硬物,“不会是古董吧,那可得上交。” “不是,tຊ大概率是我朋友写给我的信。” “那就行。” 几铲子下去,一个被油皮纸包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江枫渔蹲在地上,把沾着泥土的包裹拿出来。保安要看一眼,确定里面不是文物或是其他危险品,江枫渔点头,但包裹并不好拆,王喆解下别在皮带上的一串钥匙,找出一把折叠的小剪刀,递给江枫渔。 有了剪刀就好拆多了,一层油皮纸,一层塑料纸,又一层油皮纸,里面包着个铁盒,跟贾漫交给江枫雪的那个差不多。 江枫渔的心疯狂地跳,手上突然没了力气,颤颤巍巍,用了几次力,才掀起铁盒的盖,里面是几张用塑料盒子装着的 DVD。 “这玩意现在早淘汰了吧。”保安说,“行,东西你们拿走,我们把土填回去。” 江枫渔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的酬劳,两位保安脸都笑开了花。 是啊,如今几乎没人看 DVD 了,连个播放的机子都不好找。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枫渔捧着铁盒,开始感到害怕。 害怕也得看,但她该怎么才能看到 DVD 里的画面。 “姐,肖军当年收了不少这机子,都烂手里了,在他家库房扔着,我去借一台,说不定还能看。” “肖军还骚扰你吗?” “不敢了,我说你现在有钱有势,找人打断他的腿分分钟的事,他就是个纸老虎,看着猛,其实怂。”江枫雪说,“其实以前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是妈一直瞎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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