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南志安喝了酒,但他依然发怵。他看活螃蟹进蒸锅都难受得不行,何况让他从活人嘴里拔牙。 南志安又勾兑了一碗酒喝下去,刑慧英抱着满满一簸箕玉米芯回来,闻到南志安满嘴酒气,骂他说,“啥时候了还喝酒!” 南志安没搭理她,他甩开外套,撸起袖子,重新钳住林文斌的门牙,像个疯子似的左拧右拽,半天终于拔下一颗牙齿。 刑慧英早吓懵了,那一刻她觉得南志安像变了个人,她不敢看南志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已经没有回头路。 林文斌嘴里止不住往外淌血,南志安跟看不见似的,又钳住他另一颗门牙,转头对刑慧英说,“迷瞪个啥?赶紧生你的火!” 自从拔出第一颗牙,南志安仿佛着了魔,他面无血色,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言不发地又连续拔出四颗牙齿。拔牙是个体力活,南志安几乎筋疲力尽,汗水湿透秋衣。 这时刑慧英已经把煤火燃起来,她背对着南志安,不敢回头看,但她可以闻到血液腥甜的气息。 南志安把钳子扔进洗碗池,目光呆滞,双手颤抖,他冲洗着手上的血,沉声说,“去把铁锨拿过来。” 刑慧英一刻不敢犹疑,转身往外走,出了厨房又折回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铁锨在哪搁着?” “自己找找。”南志安没抬头,盯着自己手上冲刷下来的血水流进洗碗池下水孔。 南志安原本计划斩下林文斌右臂,但他担心林文斌失血过多,最终改为从右手手腕处下刀。 刑慧英举着铁锨跑回来,南志安接过铁锨,在水池里用多年以前晒干的丝瓜瓤把铁锨上的泥土刷洗干净,接着放到火上烤。 等铁锨烧得通红,南志安把切纸用的铡刀放上桌,对刑慧英说,“碘伏,纱布,准备好。” 切手的一幕,刑慧英没敢睁眼,她只听到嘎吱一声,再睁眼时,林文斌的右手已经掉进地上的洗菜盆,血液滴滴答答从桌面流下来,滴进盆里。 南志安抓着林文斌右臂,说,“帮我扶稳。” 刑慧英照做,只见南志安先用纱布条紧紧勒住林文斌手腕,用以止血,随即从煤火上拿来滚烫的铁锨,用铁锨通红的铁板贴住林文斌右手手腕上的创面,滋滋冒烟,一股烤肉香味飘上来,刑慧英转头呕了满地。 包扎好林文斌右手之后,南志安又以同样的方法切去林文斌左手大拇指,如此一来,林文斌基本丧失了抓握能力,也就基本上丧失了反抗与逃跑的能力。整个过程中,林文斌始终没醒。 南志安和刑慧英低头看着满地血污,都怔怔地沉默了很久,他们忽然像一对陌生人,不仅对对方感到陌生,对扭曲和变态的自己也感到陌生。 凌晨三点钟,南志安用塑料袋包好五颗牙齿,一只右手,以及一根左手大拇指,他对刑慧英说,“咱俩只能保一个,要是警察查到咱们,就说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警察要是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必须撇干净。” 南志安望着不省人事的林文斌,说,“以后你就囚着他,让他生不如死。” “志安,我活不下去了。”刑慧英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她说,“我对不起咱妮儿,咱家南琴没遇上个好妈,我一想起我扇她那一巴掌,我就害怕,我为啥要扇她?她是我闺女,我没护好我闺女,我还扇她,我闺女让人欺负了,我这个当妈的想的不是帮闺女出气,我想的是传出去丢人现眼。” 刑慧英从南志安手里拿过那个装着牙齿和断手断指的塑料袋,说,“你别跟我抢了,要是能判我死刑正好,一了百了。” 刑慧英揣着塑料袋回到纸箱厂时,东郊街边的早餐铺已经在热气腾腾地蒸包子了。 清晨五点,刑慧英把林文斌的牙齿和断手断指投入锅炉,她久久凝视着炉腔里的火焰,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在燃烧,刑慧英觉得那一刻她已经死了。 从那天起,南志安的生命里多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他买来砖头,在老院儿北屋砌出一间坚不可摧的牢ʟᴇxɪ房,厚厚的墙中间夹着隔音泡沫。 起初林文斌常常大声喊叫呼救,南志安用断水断粮来威胁他。 为了不被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发现,南志安干脆离群索居,彻底斩断社会联系。 林文斌自残,南志安帮他疗伤,林文斌生病,南志安给他买药医治。南志安囚禁着林文斌,林文斌也囚禁着南志安。南志安折磨着林文斌,林文斌也折磨着南志安。 没出三个月,林文斌便彻底放弃了生的念头,他开始以绝食的方式自尽。南志安为了逼他活下去,跑去实验中学门口,偷偷拍下林白露的照片,拿林白露的照片给林文斌看,并跟他说,“你要是不死,我就隔一段时间拍一张你闺女照片给你看,让你看着你闺女长大,你要是死了,我送你闺女下去陪你。” 林文斌的求生欲被瞬间点燃,他哭着答应南志安会好好活下去,哭着求南志安多给他看看女儿。 南志安看林文斌一副好父亲的模样,越想心里越恨,他也哭着对林文斌说,“我靠你娘,你把你闺女当宝贝,把我闺女当啥?” 说完,南志安把林文斌打到尿失禁才罢手。 2002 年夏天,林白露和江秋颖无声无息地从开市搬走以后,南志安不知道她们搬去了哪里。为了给林文斌拍照片,南志安趁那年岁末前后守在开市南郊公墓门口,想碰碰运气看江秋颖会不会来给林文斌烧纸。果然让他等到了,南志安暗地里跟着江秋颖,见江秋颖烧完纸去了趟市中心的茶楼,在茶楼里见了个女道士,之后便赶去火车站。南志安不知道江秋颖买的是去哪的火车票,他随便买了张便宜车票,混上站台,在站台上等江秋颖进站。江秋颖坐上一辆往西去的火车,终点站兰州,南志安也跟着上了这趟车。火车途径洛城时,江秋颖下车,南志安跟上,就这么摸清了江秋颖在洛城的住处。 之后,南志安基本上每隔半年去一次洛城,趁林白露放寒暑假在家时,南志安躲在街边偷偷拍下林白露的照片,拿回去给林文斌看。 这些年来,南志安跟林文斌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南志安怕林文斌死,所以像个奴隶一样伺候着他;南志安又恨林文斌,所以像个暴君一样折磨他。 林文斌也一样,当他喊着要一头撞死的时候,南志安不敢惹他,他便有底气向南志安讨些好处;当他想看女儿近况的时候,又得卑躬屈膝求南志安。 自从南志安离群索居,便染上喝酒的毛病,他靠县城小酒坊里散卖的“五粮原浆”麻醉度日,这酒比林白露买给吕向东的那种散酒强不到哪去,南志安也不在乎身体,浑浑噩噩喝了五年。终于在 2007 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他手脚麻木,舌头发直,去县城医院一检查,脑梗,医生直接给他推住院部去了,他躺在病床上想的却是林文斌在家没饭吃怎么办。要不是南琴大姑及时把他转去市区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估计南志安会彻底丧失语言能力,也就没机会把王健喊到身边,亲口告诉他囚禁林文斌的秘密。 老院儿里的蚊子们在王健身上吃饱自助餐,各自散去,王健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奇痒难耐,他弯腰薅下一团车前草,握在手里揉搓出墨绿色的汁液,涂抹在胳膊和腿上。这时一束汽车远光灯划过漆黑的黄龙岗夜空,江秋颖到了。 王健打开院门,眼瞅着刺目的车灯由远及近,停在门前。车子熄火,大灯熄灭,江秋颖穿着睡衣从车里下来。 之前院门紧闭时,江秋颖巴不得破门而入,闯进去一探究竟,但此刻面对着敞开的院门,她反而迟迟不敢近前。 王健背光站在院门中,江秋颖望着门框里高高瘦瘦的王健,只能看清他漆黑的轮廓,而他身后那座草木繁茂、幽绿狭长的院子像连通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隧道,江秋颖莫名胆怯了。 王健说,“等会儿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别冲动,好吗?”
第70章 砂锅70. 江秋颖接到王健电话时,她刚洗完澡,正套着睡衣准备吹头发,听说南志安死了,江秋颖恍惚好一阵儿。她挂断王健电话后将信将疑,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瞅一眼,心猿意马出门,衣服都没顾上换。 江秋颖顶着湿湿的头发站在院子门外,她没敢直接跟王健进院子,而是靠在车门边上问,“南志安在里面?” “嗯。”王健迟缓地点点头。 由于王健背光而立,江秋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她又问,“死了?” “嗯。”王健再次点点头。 江秋颖没走过去,她依然站在车门旁边,警惕地问道,“南志安死了谁给你开的门?” “我有钥匙。” 江秋颖默默将手搭在汽车门把手上,她在想如果王健突然攻击她,身后这辆车可能是她唯一的活路。 王健说,“白天我没说实话,我答应过南叔替他保密,所以不能让你进去。” “他都死了你还叫我过来干啥?” “我也是刚来了才知道他死了。” 王健回头看了眼院子,江秋颖从他昏暗的侧脸看到某种历尽世间沧桑浮沉的悲戚和绝望,江秋颖难以想象这种神情会出现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脸上。 王健说,“我觉得这里头的事儿,应该跟你说清楚,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亲口给你讲了。” “啥事儿你说吧。”江秋颖的手依然抓着车门。 “你还是进来看一眼吧。”王健松垮地站在院门里,像被抽去了筋骨。 江秋颖没动,王健看她面有惧色,说,“你别怕,有我在呢,我陪你进去。” 江秋颖心说,你可别陪我,我怕的就是你。 但她又转念一想,王健能这么说,说明他或许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伤害她,王健以为她害怕的是院子里的死人。 江秋颖说,“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王健沉默了一阵儿,说,“我还想着等你进来看过之后再报警的,算了,等警察来吧。” 王健说完,蔫头耷脑走回院子,重新坐到昏暗的门廊下,歪着头发愣。 江秋颖看他并不害怕警察来,心中踏实了许多,她回身钻进车里拿上手机,紧绷着身子走向小院,她像走钢丝似的屏息跨入院门,踩着满地车前草缓缓靠近亮着灯的屋子。 王健抬头见江秋颖走来,她身上那件棉绸面料的睡衣像个宽宽大大的连衣裙,藏青色底子上印着许多莹白硕大的玉兰花,她走在墨绿的夜色里,脚下生满肥嫩清凉的车前草,王健觉得江秋颖仿佛长在草丛中的一棵树,一棵南方的玉兰,王健忽然很想去南方,可是一想到警察马上就来了,他轻叹一声,做好了面临牢狱生活的心理准备。 “带我进去看一眼吧。”江秋颖走到王健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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