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分辨不清他话里虚实,都不敢有意见,默契地点头说没有。向妈妈则是双手合十,紧紧交叉在一起。 贺仪见状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犯了大忌,只觉得凶多吉少。向林声却突然笑起来,对她说道:“这屋子里的人都比不上你,只有你敢对我实话实说。” 贺仪惶恐,说:“爸爸你过奖了,大概是因为只有我还不太懂得家里的规矩。我以后一定注意。” 向林声摆手道:“不用。我喜欢听你说实话。南风也喜欢说实话,不过他态度太冲我不喜欢。你确实洒落大方,我很欣赏。” 贺仪不敢怠慢,只得顺应着说:“谢谢爸爸的教诲,我明白了。” 到这时候,向南风才终于赶回来。他呼吸急促,径直走到她身边,后才对他爸说:“让各位久等了,现在可以开饭了。” 贺仪看着他的脸,局促不安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向林声问:“你买了什么?” 向南风回:“她喝不了粥,我给她买了三明治。爸爸你有兴趣的话,也一起尝尝看。” 贺仪纳闷他怎么会懂得如何契合自己的谎言,却不知道,妈妈早把自己的喜好跟向南风叮嘱过。 更让她诧异的是,向林声竟然同意了。 除开贺仪,所有人都发觉向林声今天十分反常。可是贺仪一圈观察下来,向南泉的表情却与众不同,只有他表情轻松惬意,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喜悦。 向南风把手中的袋子递给阿姨,顺便说道:“开饭吧,有人要饿死了。”南溪忍不住去看大嫂的臭脸,爸爸却开口让等一等,说:“人还没有到齐。” 全屋人的精神被提了起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等着下文。 向林声不解释,直到从玄关传来高跟鞋咯嗒咯嗒的声响,一群人都木然站了起来。 贺仪也跟着起身。 来人是位女士,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一头茂密光泽的乌黑长发披在脑后,穿一条红色过膝长裙,脚踩一双水晶鞋,神采飞扬地走过来。大家似乎都认识这个人,她悄声朝向南风询问:“是谁?” “妈,你怎么来了?” 不待向南风回答,前方的向南泉已经开口给她解了疑惑。 贺仪不是不震惊,想起姝姨之前的说法,她此时完全不敢去多看两位长辈的表情。 向林声训斥道:“又不是不认识的人,都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吧,开饭。” 贺仪这才视线正大光明地在两位脸上扫过,爸爸妈妈从始至终没有起身,两个人脸上的弦都绷得很紧,让她左半边身体被一股巨大的紧迫感压制着,不能动弹。 那人却不入座,站在长桌尾端,故作姿态,问道:“我应该坐哪个位置?” 贺仪率先明白过来,原来向林声安排自己坐在他右手边,竟然是这个企图。 “贺仪,你是晚辈,把位置让给谭阿姨坐。” 听见这一声,贺仪分毫也不诧异。如此棘手的难题,向林声自然是要交给全家最没可能反抗他的人来做。并且,贺仪这一让,更可以间接代表向妈妈和向南风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好为难。 可是她也不敢眼神随意乱动,怕向林声会迁怒他人。低头思考着对策,突然只觉得手上一暖。 向南风大手按在她手背上,杀气腾腾地朝右边诘问道:“什么意思?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 向林声不加理会,朝贺仪说:“你还不认识,我来给你介绍。她叫谭婉清,是南泉、南松、南溪的亲生母亲,也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要叫她一声阿姨,如果更懂事一点,你应该叫她小妈。” 向林声整个人气定神闲,腰杆挺得笔直,一点看不出心虚理亏的残影。 贺仪却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因为向南风火冒三丈,手不停地发抖,随时可能爆发出来。贺仪思虑,与其让他爆发,不如自己替他得罪向林声。 于是侧身恭敬问道:“请问爸爸,是在家人面前该这样称呼,还是在外人面前也该这样称呼?” 满室皆惊。 这一刻,仿佛客厅里的大摆钟也停止了走动,所有一切,都被她的狂言封印住脉搏。 向林声厚重的眼皮往上一抬,目光如钝刀一般刺来,那架势,要一寸一寸将她的嘴巴割下来似的。 向妈妈低垂着头,神色凄迷地注视着碗中的饭粒,贺仪恻隐之心便油然而生,不再惊慌,目光平静地回看过去,态度恭敬谦卑,“爸爸,您是长辈,也是我们后辈的榜样。所以请你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认识这种关系?” 除开向南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贺仪身上,看不出来她模样斯斯文文,嘴巴竟这样锐利。菲仪算不上意外,这就是方贺仪虚伪的地方,明明是狐狸却要扮猫。可菲仪也好奇,向林声会如何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儿媳妇。 向林声脸色铁青,姿态仍是威严不减,游刃有余地反问道:“应该怎么样认识这种关系?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半亩方糖(4) 向林声果然做过背景调查,才会把谢小琴搬出来挡招。 菲仪看这场戏愈来愈精彩,窃笑着提醒向南泉,不要轻举妄动。 贺仪通过众人的表情也早已知晓,加上有二姐做宣传,向家人多半都知道妈妈过往那段故事。 很多人不相信,但其实她很少经历这样难堪的场面。以往,她从来没有因为妈妈感情上的事情受过羞辱。 也许是周围的人太会掩饰,也许是熊爸和妈妈避免开无意义的人际交往,也许是爸爸从来没有躲在背后,但被人这样用赤裸裸的眼神进行道德审判,贺仪真的是头一回遇见。 她明白这不是光彩的事,却从来不认为妈妈需要受人指摘。缓了缓,她不卑不亢地回道:“妈妈从小就教导我,做人不能贪心。她说‘无欲则无求’,人要认识自己的欲望,从中学会取舍,不可以全部都要。” 她抬首正视向林声,没有怯弱和躲闪,“妈妈教育我不能轻视自己,做人不能一味地付出;也要尊重他人,不能一味地索取。只有平等的关系才是健康的关系。” 她面对向林声,仿佛是在课堂上,“喜欢是自由的,因为人心是自由的,你有权利喜欢很多人。可是婚姻不一样,婚姻是有约束的,处于婚姻关系里的人,他们的自由是需要协商同意的。” 她没有立场去评定爸爸和谭婉清的关系,因为她认可关系没有对错,也不受控制。但她认为,爸爸应该给到妈妈最起码的尊重。向林声对谭婉清的担当,也不应该靠向妈妈的大度来体现。 向林声显然听不进去,轻哼一声,讥诮道:“你妈妈教过你这么多,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仪——尊重长辈,不要顶嘴。” 贺仪并不认为自己不够尊重他,反倒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尊重。不尊重人的是向林声。他不仅不尊重妻子,也不尊重情人,更不尊重他自己。不过贺仪心里十分平静,妈妈对她的教育成果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教会了她该如何忍耐。 她心平气和地回道:“这一点妈妈没有教过我。她只教过我尊重的目的,是尊重他人的人格,而不是推崇身份和地位。” 菲仪心里又鄙夷又欢腾。瞧不起她一个小三的女儿长篇大论,夸夸其谈大道理。又高兴她不似顶嘴却句句都在顶嘴,把向林声气得竖眉立目,已然失去了在向家立足的资本。 向林声确实动了气,脖子上血气通红。 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没有人敢公然反抗他。即便是处处不让他顺心的向南风,也只是赌气耍嘴皮。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满口都是道理,说得掷地有声。没有一句话是在骂人,却让他深感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奇诡的是,她说了这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鬼话后,却安之若素,脸色平静地像一湖碧波。那清亮通透的眼眸,像是一面镜子,让他一眼望去,竟然会一阵心悸。他肃然质问:“你一点都不怕我会生气?” “不怕。”贺仪轻摇着头说。 “理由?”向林声问。 贺仪说:“因为我知道,一位成功人士能够永远保持成功的秘诀,是因为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胸襟。就像爸爸即便生气,也没有打断我说话。” 向南风知道她能言善辩,却没想过她拍起马屁来水平也不赖,食指微动,在她手背上轻点了几下,以示钦佩。 只是贺仪并非虚言撒谎,成长经历让她早早就明白:婚姻和人性的背道 而驰。向林声忍受的痛苦,不会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 向林声垂首思忖片刻后,叹笑出声来,“我欣赏你的口才,也欣赏你的胆识,但我的决定不会更改。” 他瞠了儿子一眼,说:“我有言在先,只要南风和你结婚,我就会把人一起带回来。所以从今天起,谭婉清作为我三个孩子的母亲,会在这里一起生活。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要如何相处,向太太不会变,你们依然要牢记希言是你们的母亲。” 他吩咐完,推椅起身,将手帕扔进青白瓷盘中,补充道,“要是有人不满想要搬走,不用经过我同意,自己把姓氏改了就行。” 向林声连早饭也没吃就走了。这一走,剩下的人变得更加难办。气不知道该往何处撒。把人赶走,向林声也能把人再带回来,似乎唯一能做主的事,只剩下改姓离开。 谭婉清倒是一点不拘谨,挨着南溪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吃,“太饿了,我就自己先吃。你们放心地慢慢商量对策,我听见了也不会告诉别人。”意外得很洒脱。 向南风询问母亲意见,向妈妈呆滞地看着碗里没有反应,他才后知后觉地道:“妈,你是不是已经同意了?” 贺仪一怔。 向妈妈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儿子一眼,又垂下头去,“我同不同意能起什么作用。别说了,吃饭吧。” “是吗,那我也不想管了。”向南风转回来对贺仪说,“卿卿,你慢慢吃,吃完了我们上楼。” 贺仪也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能忍受,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便只有吃饭。 谭婉清关心女儿,问道:“南溪,你怎么不动筷子,减肥也要吃早餐,你看妈妈吃这么多不是也很瘦吗?” 南溪轻瞥了一眼,厌恶说:“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妈妈。” “向南溪,你装疯也要有个限度。”向南泉转过身来,就朝妹妹吼道,“有谁像你这样跟妈妈说话?” 南溪一点不害怕,甚至挑衅道:“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想打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向南泉说着就站起来。 谭婉清伸长手臂将南溪护住,责备道:“多大了,兄妹俩还喜欢这样打打闹闹。你是大哥,让着点妹妹。”南溪推开两人,头发丝上都透着不耐烦,“我不吃了,我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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