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海滩没有经过开发,海水不够蓝,沙滩也保持着很原始的粗糙感,到处都能看到礁石,但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感。 许兰亭开足了空调,坐在车里眺望远方,心情也逐渐变得宁静。 一夜没睡,满身的疲惫,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微信上有几条消息。 来自张水莲的,说是有邻居看见她的车了,问她是不是回城中村了,她敷衍着说对方看错了,自己在家待着。 来自文雯的消息,问她和唐厉行谈得怎么样,有没有吵架,她同样敷衍说没事儿。 紧接着是唐厉行五分钟前发的:对不起。 对不起! 只有这三个字,多余的解释没有。 许兰亭长久地盯着这三个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生气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输入栏就打字。 她打了很久,连发了好几条。 最后一条发送以后,她将手机静音,扔在副驾驶座上,发动引擎,驶离了海滩。 - 唐厉行醒来后,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昨晚的事儿一股脑的涌进脑子里。 从酒吧开始,许兰亭失望地问他:“唐厉行,你为什么要撒谎?”,在到电梯里,她冷脸避开他的手,最后在卧室,他抱着她说想生个孩子,她冷漠拒绝:“我不想生。” 一切都像梦魇般可怕,却又那么真实。 唐厉行仅愣了两秒,立刻坐起来四下张望,房间里空荡荡。 他心下一慌,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去了浴室、客厅、书房,他把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到许兰亭的身影。 他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仔细去回忆这一切。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他们昨天早上还在视频电话里浓情蜜意,甚至晚上还互相发了晚餐的图片,表达了彼此的思念之情,怎么短短一个晚上,事情就不可控了? 他是不是,又把她弄丢了? 头疼欲裂,脑袋里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 唐厉行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抓住了头发,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要把那些小虫子扯出来,然而于事无补,头疼得快炸了。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跑回卧室,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可看着“亭亭”两个字,他却没有按下拨通键,他忽然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的质问。 他退了出来,打开微信界面,点开置顶头像。 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一张亲亲的表情包。 他看着这个表情包,半天没有动作。 良久,一滴泪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唐厉行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胡乱抹了下眼睛,擦掉屏幕上的水渍,颤抖着打下三个字“对不起”。 发送后,他接着打字:亭亭,回家吧,我会跟你解释原因。 可是他并没有发出去,犹豫了会儿又删掉了。 他反反复复斟酌用词,就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合适,没等他发出第二条,许兰亭的微信弹进来了。 ——我不想在我们的婚姻里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心事,宁愿一个人去酒吧买醉,也要对我撒谎。不管是什么原因,夫妻之间有了谎言,就是很大的问题。 唐厉行盯着这段话来回看了好几遍,眉头越拧越紧,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懊悔,可事到如今,所有梦魇都已经成为了现实—— 他该如何去补救? 接着第二条信息又来了。 ——还记得我被梁建胜算计吗?我当时也没有打算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一定会难过,会愤怒,会自责,可我还是选择告诉你,因为我们是夫妻,是要携手走过一辈子的人,我们要分享彼此的快乐,更要分享痛苦,这才是夫妻的意义。可是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双眼瞬间通红,眼泪再次滴落的手机上。 第三条消息。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话不多而已。现在想来,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你有不愿意跟我说的心事,但是我没往心里去。我觉得,就算是夫妻,也需要有个人空间,我愿你给你这个空间。如果你能把握好这个度,你的心事藏一辈子也无所谓,可你对我撒谎了,我接受不了谎言。 ——我能感觉到你很痛苦,所以我不会逼问你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以后准备怎么对待我们的婚姻,或者说,我们的婚姻该何去何从。 ——这两天我会住在外面,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到时候再坐下来认真谈一谈。 看完这些,唐厉行已经泪流满面了,但他却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来,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 最后两条消息,他反复观看了好久,终于接受了许兰亭的意思。 他点开输入栏,输入一个“好”字。 消息发送了以后,他的双手开始颤抖,额头也跟着冒汗,心慌气短,身体有一种被瞬间抽空力气的虚无感,正不受控制的坠入万丈深渊里。 唐厉行知道自己犯病了,他想吃药控制,却发现家里根本没有药。 他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却无济于事,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了,耳边不停的响起许兰亭的声音—— “唐厉行,你为什么要撒谎?” “唐厉行,你为什么要撒谎?” “唐厉行,你为什么要撒谎?” 一遍又一遍,如恶魔的呼唤,又像阎王的催命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撒谎,亭亭,对不起……” 他想起了许兰亭在微信上说的,不想听到“对不起”三个字,于是停止了道歉,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使劲儿咬着下唇,从嗓子里发出了近乎野兽受伤后,痛苦的呜咽声—— 低沉、压抑,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恍惚间,他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厨房,打开冰箱,一连拿了四灌啤酒放在餐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一瓶仰头灌下去,接着第二瓶、第三瓶,第四瓶喝到一半时,他已经趴在桌上了。 胃里火辣辣的难受,但好在身体上的不适暂时消失了,耳边许兰亭的声音也消失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第二次醉倒,睡了过去。 在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的,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十分。 唐厉行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打开了家里的所有灯。 胃里隐隐作痛,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如行尸走肉般来到冰箱前,想找点东西填填胃,这才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锅里煮了粥,记得吃。 这句话像是一剂良药,麻木的内心忽然有了一丝温度。 他盯着看了会儿,起身来到流理台前,打开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小半锅的小米粥,嫩黄又浓稠,面上还飘着几粒红色的枸杞。 从早上保温到现在,色泽依然漂亮。 记得出事故的那几天,医生嘱咐过要吃清淡点儿的食物,许兰亭就每天早上变着花样给他煮粥,南瓜粥、燕麦粥、小米粥、海鲜粥、皮蛋瘦肉粥,还有各种各样的营养杂粮粥。 他似乎还能看到她穿着居家服,梳着略显慵懒的蓬松发型,站在这儿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粥。 等他从身后拥住她,她会转头亲他一下,笑着说:“老公,早安。” 如果时光能把那一刻永远定格,那该有多好。 唐厉行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碗,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然后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吃着粥。眼眶涌起一阵阵热意,眼泪滚过脸颊,滴进碗里,他直接端起碗来,也不顾温度太烫,大口大口往嘴里喂,吃完又去盛了一碗,一口气把锅里的粥全吃完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胃里只有烧人的酒,现在热粥喝下去,胃里的不适感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了温暖。 吃完粥以后,唐厉行洗了碗,放回碗柜里,然后打开冰箱,把里面的蔬菜水果全部拿出来摆在流理台上,又取下砧板,将一根黄瓜洗净放在砧板上,伸手取下刀架上的刀,握住了刀把。 手又如预料中的开始颤抖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控制着刀,然后往砧板上一剁,黄瓜瞬间变成两节。 他举起刀,继续往下剁,黄瓜被切成不规则的三节、四节、五节…… 陈肖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反应,他直接打开密码锁的盖子,准备自己开门进去,刚按了两个数字,门开了。 唐厉行穿着居家服站在里面,头发凌乱,胡子拉碴,面色死灰。 “你怎么回事儿啊?老唐,电话干嘛关机啊?”陈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黑着脸质问他,“彭程有工作要跟你汇报,都找你半天了,打你老婆电话也没人接,你们俩……,卧槽,你手怎么了?” 陈肖被他血淋淋的右手吓到了,直接抓起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的手心缠了两圈卫生纸,纸上染满了鲜红的血迹,其他几个手指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的血几乎都已经凝固了。 陈肖意识到了什么,直接扯掉了卫生纸。 果然,他的手心有一道三四厘米长的口子,从小指下方,一直延伸到中指的位置,看不出刀口的深浅,但有一侧的皮肉是外翻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顺着手心往下淌,整只手看着触目惊心。 “你是不是又在家动刀了?”陈肖被吓傻了,拽着他往沙发处去,熟练的从电视柜下拿出医药箱。 “嗯。”唐厉行面无表情地点头,“我在练习切菜。” “你他妈菜刀都拿不稳,切什么菜啊?”陈肖从箱子里拿出一卷纱布往他手心缠,嘴里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你是不是想废了自己的手?我就不明白了,这世界上尝不出味道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你这么糟蹋自己?唐厉行,你能不能让人少操点心?” 唐厉行对他的暴怒无动于衷,有些机械化的扯了扯嘴角,“没事儿,只是小伤,我正准备去医院缝针,不会废的。” “你……” 陈肖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他颓然又沧桑的脸色,怒斥的话戛然而止,咬着牙看了他半天,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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