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唐厉行喝了一口汤,抬眸看她。 “你们的文化墙上有我的照片。”看着男人怔住的眼神,她收起了自己的故作神秘,笑眯眯道:“就是那个画着烟熏妆,和陈肖合影的人,正是我本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唐厉行顿了顿,眼里是明显的诧异:“嗯,挺意外的。” “唐总,我现在采访一下你。”她握着筷子当做话筒递到他面前,“陈肖说,我是‘亭外亭’的第一个顾客,你做的第一碗面就是我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忽然发现这个人居然是你老婆,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唐厉行配合着她认真想了想,“很开心,很奇妙。” “是吧,我也觉得很奇妙,感觉我们的相遇都是注定好的一样。” 许兰亭激动地感慨了一下,又调整回采访的态度,“那我再问一下,你和我结婚以后,再看到这张照片,就没有觉得眼熟吗?” 唐厉行沉默了下,垂下眼眸,轻轻摇头。 许兰亭感觉他的表情不太对,但也没有多想,兀自道:“认不出来也很正常,我当时化的那个大浓妆,跟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我刚刚都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是我自己。” 唐厉行没接话,只是低头吃着饭。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惦记着你的手艺。”许兰亭笑了下,“没想到,我八年前就已经吃过你做的面了。” 唐厉行抬眸看着她,深沉的眼眸里闪烁着希冀的光,“你真的,还记得那碗面?” “当然,印象特别深刻。” 回想起来,还是一段糟糕的回忆。 那年她才二十岁,涉世未深,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和复杂,只要有钱赚,什么活都肯干。 有一天,她无意间认识一个当群演的人,对方感慨于她的美貌,说她这长相去演戏,绝对能选上角色,就算没有角色,演个小特约,一天也能有好几百,台词稍微多点儿,上千也不是不可能。 许兰亭心动了,就跟着人去当群演了。 如那个群演所说,她凭借着自己出众的长相,接到了不少特约的戏,台词不多,三五句,十来句都有,不需要什么演技,一天演下来,几百块就到手了。 剧组也将她的美貌利用到极致,除了个别正经角色以外,让她演的基本上都是些妖娆妩媚,为了钱财出卖色相的捞女,天天游走在各种有钱的男人之间,所以才有了照片上的烟熏妆,大波浪。 那天,是一场酒吧的戏,她是一众穿着清凉的舞女中,唯一有特写镜头,和台词的群演,而和她对戏的,是一个早年颇有名气的中年男明星。 对方是剧中一个重要的反派角色,也是将女人视为玩物的上位者。 许兰亭跟他有些亲密戏,类似搂腰,坐大腿之类的。 她没恋爱过,更没有与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有些犹豫。 但选角副导给出的酬劳很高,足足两千块,还说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才选的她,如果演的好的话,后续还能给她介绍角色之类的,说以她的长相,将来红起来成为大明星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的酬劳,就不是这几百上千了,几百万、上千万都有可能。 许兰亭对演戏没兴趣,对成为明星更没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他画的这个大饼中的钱,于是就答应下来了。 中年男演员很有礼貌,也很敬业,知道她不会演戏,还会耐心的教她,协助她一起完成了这场戏。 结束后,已经是半夜了,剧组正在准备收工。 副导演还没给她结钱,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打电话过去,对方才抱歉的说忘了,让她去剧组筹备处找他。 她按照副导说的方向找去,一个同为群演的女生忽然拉住了她,“你是不是刚入这行?” 许兰亭点头,“嗯,十来天吧!” “剧组没有那么单纯。”女生四下瞅了眼,小声提醒:“那个副导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注意点儿。” 女生说完就走了。 许兰亭虽然刚当群演不久,但多少听说过些娱乐圈的混乱,也知道这个女生的提醒是出于真心的,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这里是剧组搭建的摄影棚,面积特别大,除了刚刚拍戏的酒吧,还有剧中会出现的很多场所,以及幕后的化妆间、道具间、剧组筹备办公室等等。 许兰亭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地方,不小心来到了化妆间。 经过其中一个化妆间门口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今天跟我搭戏的那个群演,还没走吧?” 副导演的声音响起,“还没给她结钱,她一会儿会过来。” “那她接下来还有戏吗?” “没了。”副导演谄媚道:“丰哥,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安排的。” 男人“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什么日常小事儿,“我今天跟她讲戏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性格挺傲的,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好好跟她说,她懂事儿的话最好,要是不懂事儿,你来想办法,给钱还是给戏,或者其他手段都行,我今晚就要见到她。” “好的好的,交给我,我会搞定的。”副导谄笑了声,小心问道:“丰哥,您不是一向喜欢清纯小白花的类型吗?那个群演也不是这一挂的,您喜欢她什么啊?” “胸大腰细,性格也烈,上起来应该会很带感。” “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许兰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化妆间的,她被他们□□直白的话语吓到了,想到即将可能会发生的事儿,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整颗心都在颤抖,双腿软得走不动路。 那个丰哥,当年是不少大热剧的男主演,这几年年纪大了,名气也下来了,只能演些配角,但他一直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好男人,在镜头前的言行谈吐也极有文化和修养。 刚刚与她对戏的时候,他完全像是一个长者、艺术家,认真跟她探讨剧情,教她怎么表演,拍摄过程中的搂腰戏,也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趁机占她便宜。谁知道他背地里会这么龌龊、下流,简直就是人模狗样、斯文败类。 许兰亭都忘记要钱了,一心想着赶紧离开。 副导演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她下意识想挂掉,可是想想,自己辛苦赚的两千块钱,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而放弃。 是他们恶心不做人,为什么是自己担惊受怕,落荒而逃? 凭什么? 许兰亭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忙着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自己慌乱的情绪,点开了接听键。 副导演问她怎么还没到,她说自己找不到地方,已经回到拍摄的地方了,坚持让他把钱送过来,副导演没办法还是过来了,但不等对方说什么,她率先开了口:“导演,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要是没有这两千块钱,明天就买不了药,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买什么药?”副导演被她说懵了,“你生了什么病?” 许兰亭吸了吸鼻子,一脸哀怨地看着他,扭捏了半天,带着哭腔说:“艾滋。” 她也想理直气壮的要回自己的钱,但这些混迹娱乐圈的老油条,什么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都有,她多逗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只能快刀斩乱麻,委曲求全的跟他演这出戏。 所幸的事,这十来天的群演并没有白当,她学着那些专业演员去表演悲伤,副导演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把两千块钱给了她,还安慰她想开点儿。 她就这样逃离他们的魔爪。 离开摄影棚后,许兰亭一路狂奔。 因为地方偏僻,又是晚上,路上没什么车和行人,她只能一路跑回了热闹的市区。 其实也不算热闹,十二点多的街上早就空荡荡了,只是周围大片炫目的霓虹,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 地铁和公交都已经停运了,打车回到城中村少说要五六十,住宾馆就更不划算了。 昨天家里还有人来要过账,说好了明天还钱。 这两千块钱,能不花就不花。 许兰亭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了半天,最后进了一家麦当劳,什么也没点,厚着脸皮在里面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离开麦当劳,准备坐地铁回家。 经过一家名为“亭外亭”的面食餐厅,她看到门口摆着很多花篮,庆祝新店开业,横幅上写着“开业第一天,前一百名顾客半价,欢迎品尝”。 许兰亭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店内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味,诱导着她迈开脚步,走进店里。 还不到七点,店内里没有人,她是第一位顾客。 老板很热情,招待她坐下,协助她点了餐,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牛肉面上桌后,贴心的询问她口味如何,有没有需要改进之类的,还滔滔不绝的给她介绍店里其他食物的口味,推荐她下次来品尝。 许兰亭昨晚没怎么睡,也没精神,只是敷衍的答应着。 临走前,老板拉着她要合照,说是要留下来做纪念。她此刻的心情和状态都很糟糕,并不想拍,可老板一脸期待,朝气蓬勃。 差不多的年纪,她的世界死气沉沉,暗淡无光,而他的世界似乎生机勃勃,灿烂光明。 她有些羡慕他,也向往自己会有这一天,便点头答应了。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路过这家新开的店,吃了碗半价的面,又像无数过客一样匆匆离开。 一切都如水过无痕,被遗忘在了记忆里。 是的,这么多年来,这个小磨难在她坎坷的人生道路上,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她也很快将这天发生的事儿忘记了。 她忘记了那个表里不一的中年男演员,面目可憎的副导演,忘记了她在深夜里的狂奔,在麦当劳里孤独的一夜,忘记了这家店的店名,也忘记了那个热情又有些聒噪的老板,甚至连这碗牛肉面的味道都忘记了。 如今再回忆起那天的事儿,什么都没能引起她内心的波澜,唯独那碗牛肉面的热汤,顺着干涩的喉咙,淌进空空的胃里,那种被填满的感觉,又一次的温暖了她。 那碗面短暂的治愈了她疲惫的心灵,也因此被她镀上了一层滤镜—— 虽然不记得味道了,但好像是一碗很好吃的面。 谁能知道,那个聒噪又热情的老板,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的陈总了。 而那家被她遗忘面食餐厅,也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蒸蒸日上,开遍大江南北,成为了知名的餐饮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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