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定然有妖,可是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未见古怪,也从未察觉白玉禾身上的妖气。 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师父猜错了,要么此妖法力无边,善于隐藏。 白玉禾哑然失笑,他看向她,柔风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可她却毫不在意,似有心事。 “夫人——”他刚要开口,忽听得身后一阵骚动。 二人转身去望,却见方才的那位林公子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待到跑近了些,他一把扯住白玉禾的袖口,急道: “不好了,瑶儿她昏过去了!”
第2章 狐仙劝嫁(上) 沈灵雨掀开帘子的时候,瑶娘子正紧闭双目躺在车中。 她看起来颇为痛苦,额上汗珠如豆,面色苍白如纸,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裳都被浸湿,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周身萦绕着的妖气已经愈发浓重了。 林成蹊在一旁急得挠头:“方才没走几步瑶儿便昏了过去,现在怎么喊她都像是听不见一般,眼下郎中未到,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雨见她发起病来凶险得很,心道不能再等,便将两人支开:“你们且出去等待。” 听了这话,白玉禾当即将林成蹊拉出去,见林成蹊欲言又止,便解释道:“林兄放心,我夫人自幼学医,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她何时学医了?沈灵雨听到他在车厢外维护自己,不由得心中纳闷。这时,瑶娘子痛苦地哼哼了两声,她连忙收心,从怀中掏出了张定神符贴在瑶娘子的额头上。 见瑶娘子面上的痛苦减轻了些,沈灵雨伏在她耳边轻声道:“若你还不肯说,恐怕连命都要丢了。” 见车内只剩下沈灵雨一人,瑶娘子堪堪睁开眼,嘤嘤道:“郎中、郎中怎么还没来?” 意识到她仍打算守口如瓶,沈灵雨耐心耗尽,冷眼瞥她:“瑶娘子,你我都知,这病郎中看不好。” 瑶娘子闻言,期望落空,直挺挺地躺在原地,过了半晌,似下了决心,挣扎着坐起,拉住沈灵雨的袖口:“沈夫人,妾身早就看出您有神通,求夫人救命!” “你什么都不说,我如何救得?” “妾身说!妾身这就说…… “妾身本是醉芳阁的乐伶,昔日林公子常来听曲,一来二往,妾身便被他收入房中。 “妾身本以为往后能安稳度日,可林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上有当家主母心狠手辣,旁有三房四妾争风吃醋,妾身一介弱女子……” 她又要哭,看来是恢复了些力气,沈灵雨揉了揉眉心,怒道:“不许哭,再哭旁人便要听到了。” 瑶娘子刚想抽噎几下,闻言,吓得连忙噤声,随后又压低声音开口:“几个月前,妾身带着婢女出游,在山中遇到一个俊俏书生,相谈甚欢,谁知那天晚上,他竟然出现在妾身的房门外。” “这书生什么来头?” “他自称长尾公子,此番是来京城赶考,他说他平日里喜欢填词作曲,视妾身为知己。” “你就将他放进屋来了?” 瑶娘子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红晕,她眨了眨眼睛:“林家人都说妾身不过是个唱曲儿的贱籍,林公子新鲜劲儿一过便会冷落妾身。那、那书生却很好……” 沈灵雨了然,这笨女人定然是亲手打开了门,将这妖引进屋来了。怪不得她一直扭扭捏捏不愿开口,原来是顾及清誉,怕叫林成蹊知道。 瑶娘子见沈灵雨秀眉微蹙,抿着薄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虚道:“沈夫人,妾身可还有救?” 沈灵雨抬眼问:“你与这妖可曾有过什么约定?” 瑶娘子大惊失色:“他竟是妖物!” “他是人是妖,你不早就心有定论了么?” 瑶娘子不敢大声哭泣,这眼泪便像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下来:“他、他说要娶妾身,要带妾身离开这里,过更幸福的生活。” “当真蠢笨,”沈灵雨拧了拧眉,叹口气道,“你曾身处乐坊,这种话还嫌听得不够吗?” 听了这话,瑶娘子彻底绝望,她攀上沈灵雨的胳膊,恳求道:“沈夫人,求您救救妾身,今晚便是他给出的最后期限,他要妾身穿着嫁衣在屋里等他,求沈夫人救命!” 果不其然,沈灵雨初见她时,她周遭的妖气还不像现下这般阴毒,看来这妖是在她身上下了咒,就等着今晚发作。 “瑶儿,郎中到了,让我们进来可好?”车外传来林成蹊关切的声音。 沈灵雨看了看瑶娘子满是泪痕的可怜模样,轻笑一声,道: “这有何难?我替你嫁。” * 吃罢饭,沈灵雨坐在厅堂绣花,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她同瑶娘子作了约定,今日亥时,她会准时来到林府的偏房内,代替瑶娘子穿上嫁衣,等待那妖物的到来。 她帮她除妖,条件很简单,此事必须只有瑶娘子一人知晓,往后一字也不能再提起。 瑶娘子听了自是点头如捣蒜。 侯夫人早已离席,侯爷还未归家,白玉禾喜静,白家的下人一向很少,侯府的夜晚一片宁静。 只是今日,这世子破天荒地留在了厅堂,一手捧着书卷,一手端着茶杯,还时不时悠哉悠哉望她一眼。 眼看着时辰将近,沈灵雨忍不住问:“夫君,今日怎么在此处看起书来?” 白玉禾漫不经心地翻开下一页,并没有抬头:“此处暖和。” 暖和?真是天大的笑话,此时明明已经入春,再说,若是觉得屋里冷,生火炉就好了,哪用得着非得坐在她身边? 沈灵雨的嘴角抽动了下,站起来欠身道:“那我先回屋休息了。” 白玉禾在身后喟叹道:“夫人……” 她停住脚步,还没回答,便听他继续说:“我劝夫人还是莫管别人家的闲事。” 沈灵雨了然,原来这厮是在埋怨自己白日里与瑶娘子走得太近。那林成蹊品行不端,白玉禾定有耳闻,这瑶娘子是何来头,他肯定也知晓,看样子,他是不喜自己与他们来往了。 无所谓,反正今夜过后,她也不会再同瑶娘子有什么交集,眼下还是能救便救罢。 “那是自然。”她抛下这句话,便回屋去了。 * 沈灵雨一袭夜行衣,飞檐走壁离开侯府,好在白玉禾规规矩矩回了自己房中,今日正巧没空管他,片刻间,她已顺利潜入林府,来到瑶娘子所在的偏房内。 只见瑶娘子正坐在床上,抱着嫁衣,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沈夫人您可来了,妾身原以为……” “我自然说到做到,”沈灵雨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自顾自地穿起来,并不避她,一面穿衣一面问,“你可打探清楚了?” 瑶娘子瞥到一缕春光,连忙背过身去,红了脸颊:“打探清楚了,今晚夫君正巧携大娘子赴宴,妾身事先在婢女的膳食中下了些安眠散,眼下这里并无旁人,夫人可放心大展神通。” 沈灵雨穿戴整齐后,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这瑶娘子看似柔柔弱弱,做事倒是麻利,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瑶娘子出神地望着她,白日里,便见这位沈夫人清冷如山巅将化未化的雪,如今穿了绯红嫁衣,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添了一丝妩媚。 这时,屋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瑶娘子吓得一哆嗦,连忙道:“那人就要来了,求夫人救命,夫人的大恩大德,妾身生当衔环,死当结草——” “行了,你快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藏好。”沈灵雨打断瑶娘子的话,将她推出门去,随后把门掩好,扯过放在床上的红绸盖在头上。 待瑶娘子走远之后,偏房恢复了宁静,窗外虫鸣阵阵,耳边是她不疾不徐的呼吸声。 沈灵雨的脑海中忽然出现白玉禾的身影。 成婚那日,她也是像这样默默坐在屋内,一直到头上的红绸被白玉禾揭起,才第一次看真切他的模样。 纵观迄今为止的猎妖生涯,她所见过的妖,不是丑陋凶残,就是邪魅妖艳的。 而他?丰神如玉,倜傥出尘。 这样的人,与妖又有何干? 她正沉浸在回忆中时,四周的虫鸣声忽然消失了,门外静得出奇。 妖气越来越近,沈灵雨集中精神,默默攥紧袖中短刀。 笃、笃、笃。 窗户被敲响。 沈灵雨掀起红绸一角去看,只见窗边出现一个男子弓着身子的剪影。 “谁呀?”她柔声问。 “娘子,正是小生。”声音低低的,带了些清润的气质。 沈灵雨故意道:“你?你是何人?” “娘子怕不是忘了,小生按照约定来接你了。” “既要迎娶,那你须得将自己的姓名、年岁、家在何处全部报上来。” 窗外一顿,过了半晌,只听他答道:“小生长尾,永安二十三年生人,既加冠,家在啼州南县,爱慕娘子已久,今日来迎,望娘子放小生进去。” 不过都是编的罢了,沈灵雨也没指望他能说真话,她娇俏嗔怪:“你来晚了,说是亥时来,却让我独守空房……罢了,你进来罢。” “小生这厢有礼了——” 烛光明灭间,沈灵雨看到一个扁而窄的身影,正从窗缝中挤进来。 这人进来之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脚,身形渐渐圆润充实,接着他又揉了揉脑袋,这脑袋便倏地膨胀开来,他将自己的浑身上下拍打一番,终成人形。 他朝沈灵雨拱手道:“娘子——” 沈灵雨在红绸之下悄悄打量他:方巾朱履,麻布长衫,模样倒是好生俊俏,就是长了双妖冶的狐狸眼,颇有些突兀,脑子怕是不太好使,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非要钻窗缝。 是狐妖无疑。 “小生路上耽搁了些,望娘子不要怪——”这话还没说完,长尾忽地冷下脸来,久久凝视着沈灵雨,“你不是瑶儿。” 她此时遮着脸,这妖如何分辨?既已被揭穿,便无需伪装,她缓缓将红绸扯下来,冲他笑:“我就不可以吗?” 长尾咬牙切齿:“小生与瑶儿一见如故,必须是她。” “好一个痴情小妖,”沈灵雨缓缓站起身,一面打量着他,一面来到门前,“你可知,请我来捉你的,正是你那心心念念的新娘子。” 话音未落,面前的长尾忽地变出一张狰狞凶恶的狐狸脸,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冲来。 沈灵雨早就料到,却并没有躲,只是直接拿臂去挡,这狐妖的牙随即硬生生地咬进她的皮肉中。 她便趁着二人接近的时机,狠狠将手中短刀扎进狐狸的长嘴上。 长尾吃痛,一歪头,直接扯下一块她的血肉,随后挣脱了短刀,踉跄后撤三步。 他沾染了鲜血,变得更加暴躁,正得意之际,却发现沈灵雨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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