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一瞥中,她已经将他的惨状尽收眼底。 断了气——这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一根竹子从他的腹中凭空生长出来, 破开了他的肚皮。 竹子笔直地探向房梁, 而林成蹊那对空洞的双眼, 似乎也在看向沈灵雨藏身的地方。 “竟是被开膛破肚——从腹中生生长出竹子来!” 脑海中想起林成蹊亲口对他们说过的话,沈灵雨顿感一阵毛骨悚然, 悄悄搓了搓冰凉的指尖。 “马爷,咱将这里打扫干净了,明日官府还怎么来查?” “蠢货!”那个被称为“马爷”的人骂道, “这可是千鹤娘子的房间,如今她可是咱画舫的头牌, 你是钱赚够了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休要再提, 闭上你的嘴,好生干活!”说完这话, 马爷忽然警惕地左看右看,“怪了, 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沈灵雨一动都不敢动,末了,他终于放下警惕,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小厮的屁股上, 骂道:“下作黄子,天快亮了, 动作快些!” 林成蹊怎会暴毙而亡?据沈灵雨所知,他死前应该是与千鹤待在一起,若问起个中缘由,整个画舫恐怕只有千鹤知晓。 沈灵雨本想顺路找找千鹤身在何处,还没走出几步,一转弯便撞上了正捂着脸颊仓皇而逃的歌女。 “咦——” 两人异口同声地轻呼一声,看清来人后,歌女的一对桃花眼中顿时水光潋滟,泛起朵朵泪花。 沈灵雨嗅到歌女身上浓郁芬芳的香气,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晚上在林成蹊的小阁中,她是见过此人的。 “奴家叫花蓉,”见沈灵雨表情未变,那歌女抹抹眼泪继续道,“夫人忘了?今夜我们刚刚见过,就在林公子那儿……” “我记得你,”沈灵雨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花蓉将捂着脸颊的手放下,白皙脸庞上的掌印依稀可见,她目光躲闪,看似遮掩,却又有意朝身后那扇门瞥了一眼:“没、没什么事。” 顺着她的目光,沈灵雨望向那扇虚掩着的门,她微微偏过头,正想要从那缝隙中窥探一下屋内的情况,那门却忽地被推开了。 “不过是姐妹间争吵几句,让夫人见笑了,”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清澈女声传来,“奴家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沈灵雨望着款款走到自己身前的千鹤,一时有些出神,听琴时她就在想,能将一把琵琶弹得如此动听的小娘子,说起话来又是如何。 她的嗓音果真如同她那泠泠淙淙的琴声一般。 随后,这个天仙般的女子拧起秀眉,十分厌弃地、看也不看花蓉一眼:“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听了这话,花蓉啜泣一声,掩面而去。 “千鹤娘子,”见花蓉跑远,沈灵雨轻咳一声,寒暄道,“自从听了你的琵琶,真是如听仙乐,念念不忘。” 千鹤恢复常态,掩面笑道:“夫人竟这么喜欢奴家的琴声?不如夫人随奴家到屋中来,奴家再为夫人献上一曲。” 千鹤见她有些意外,补充道:“夫人既然站在这里,肯定知道画舫发生了何事,奴家也是惊恐万分,难以入眠,不如以琴会友,度过这漫漫长夜。” 沈灵雨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目光一沉,点头道:“既如此,千鹤娘子,请罢。” 她随着千鹤走进屋内,果然不出她所料,屋内不止一人。 一个男子正沉静地坐在木椅上,着一袭白衣,披散着墨色长发,用薄纱半掩着面,眼角一颗小痣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赤红无比。 此人竟是跟在千鹤身后的琴师——白玉禾口中那个道行过深的大妖。 “他是滕青,”千鹤介绍了一句,随即招呼道,“来,夫人请坐罢。” 沈灵雨的心跳如鼓,该说是她太过大意,还是太过自大,明知屋内有另一个人存在,却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林成蹊横死房中,千鹤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躲到这个男人身边,怎么看都不对劲。 妖怪道行深也好,眼下自顾不暇也罢,此妖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了人,她身为猎妖师,自然不能不管。 其余的事,等到发生了再说。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带着笑意落座。 * 白玉禾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歌女,渐渐皱起了眉头。 方才他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才发现沈灵雨早已不在房中,他还来不及细想,便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虽然离得很远,但是足以得知画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他目前对沈灵雨的了解,她定然是去凑热闹了。 他熟悉她身上的气息,顺着走廊一间间屋子去找,却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正当渐生不安时,一股浓郁的香气直冲他的鼻腔,刺得他头昏脑涨,再之后,面前便出现了这个哭哭啼啼的歌女。 他终于回过神来,问:“你方才说什么?” 花蓉愣了愣,方才分明说了那么多话,这人竟一点没听进去吗? 她只好将心中怒火生生压了下去,娇滴滴地哭道:“公子,您可要替奴家做主啊! “千鹤娘子方才对奴家拳打脚踢不说,还将一盆脏水对着奴家从头到脚泼了个遍,奴家本就无家可归,这偌大的画舫,却容不下奴家一个弱女子,您——” 白玉禾被她的哭声扰得头疼,耐着性子打断她,纠正道:“你方才说,我夫人进了千鹤娘子的房间?” 花蓉表情微变:“是千鹤娘子请她去的没错,但进的却是滕先生的屋子。” 白玉禾目光一凝,缓缓问:“滕先生又是何人?” 话一问出口,他已知晓答案。 “滕先生是我们画舫的琴师,这深更半夜的,夫人这般行径,奴家真替公子感到心寒呀。” 正说着话,花蓉腰间一软,几欲摔倒,白玉禾见状,虚扶了她一下,却被她紧紧攀上了手臂: “公子,奴家许是太累了,忽然有些使不上力气,公子可否送奴家回房歇息呢?” 此时她身上的软烟罗被水打湿,苏梅色抱腹若隐若现。 白玉禾移开目光:“不如这样,你……叫什么来着?你先回屋换身干净衣服。” 花蓉听罢,噙着泪嘤嘤:“奴家这就去,这副狼狈模样实在污了公子的眼。” “且等一下。” 花蓉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白玉禾将她叫住,她正想继续撒娇,却听他问:“那个琴师的房间在哪里?” * 一曲终了,千鹤坐在席上,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琴轴。 “千鹤娘子果然弹得一手好琵琶,”沈灵雨拍了拍手,随后,她站起身,“只是,这是什么意思?” 数十把小剑正悬在千鹤的身后,随着沈灵雨的移动而微微转动着,所有的剑尖都在对准她的心口。 千鹤缓缓抬起头来,表情如常: “不如奴家再为夫人弹奏一曲?方才不过是些俗曲,而现下奴家要为夫人弹的,是只属于夫人的曲子。” 话音未落,她狠狠拨动琴弦,身后小剑便飞速朝沈灵雨刺去。 沈灵雨早有准备,当即抽出袖中短刀,将飞到面前的剑格挡开来。 千鹤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游走,乐曲愈发急促,数十把小剑擦着沈灵雨簌簌而过,不多时,她身上的衣裙渐渐被鲜血染红。 间隙间,千鹤问:“夫人可还喜欢这首曲子?” 沈灵雨拔出一支插进手臂的小剑,笑道:“缓了些,再快点才好。” 真是嘴硬! 千鹤咬咬牙,更快地拨动琴弦,她看着更多的小剑刺进沈灵雨的皮肤,不知不觉弯起了嘴角。 小剑上淬了毒,伤成这般,她断然活不成了。 眼前伤痕累累的女子终于如同残破木偶一般倒在地上,千鹤舒了口气,揉了揉发痛的指尖。 她挤出一个笑,望向依旧坐在原处的滕青,温声道:“阿青,莫怕,我——” “铮”地一声,四根琴弦尽断,千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她艰难地回过身来,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后的沈灵雨。 “千鹤娘子,我有一事不明,”沈灵雨将手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捏起她的下巴,渐渐加大力度,“你为何要杀我?” 千鹤痛得流出眼泪来,她颤抖地望着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子,咬紧了牙。 见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沈灵雨喟叹道:“你明明是修仙之人,却要袒护一只妖?” 听了这话,千鹤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她:“夫人莫要说笑,你那夫君,不也是妖吗?”
第33章 争执 听了这话, 沈灵雨忽然觉得很没劲,她意兴阑珊地松开手,抖了抖裙摆上的灰尘。 千鹤擦去嘴角的血迹, 不甘地瞪着她,明明方才自己还占据上风, 转瞬间形势逆转, 她甚至还没搞清楚为何一个身中剧毒本该已死之人, 此时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哼道:“难道不对么?你夫君是妖, 你身为猎妖师,应该比我更清楚。” 沈灵雨不理睬她, 缓缓在房间内踱步,方才千鹤受了她一掌,元气大伤, 无法动弹,只好坐在地上, 怨愤地盯着她走来走去。 忽然, 沈灵雨走近坐在一旁的滕青,千鹤警惕道:“你做什么?” 见她伸手就要摘掉滕青脸上的面纱, 千鹤发疯般地挣扎起身,下一瞬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沈灵雨有些怜悯地回头看她, 手上动作未停, 一把将滕青脸上的薄纱扯了下来。 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你别伤害他!”千鹤匍匐在地,一路爬到沈灵雨的脚边,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她攀上她的小腿,颤颤巍巍地恳求道, “求你别伤害他……” 滕青低垂着目光,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周边发生的一切。 而面纱之下,是一张从右耳裂到左耳的嘴。 那是一张蛇的嘴。 “起来罢,千鹤娘子,何必闹得这般难堪?”沈灵雨收回腿,挣脱开她的手,“这蛇妖神智尽失,你为了它,竟不惜放弃自己的仙途吗?” “先前阿青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耗费诸多心血才堪堪稳住他的神魂,”千鹤缓缓站起身,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还有七日,只剩七日了,他的三魂七魄就能归一。” 随后,她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向沈灵雨:“我们与夫人无冤无仇,求夫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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