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部队,她早就去对线了。 陈姝倒是淡定:“别气,别气,今天轮到你多睡三分钟。” 说着,就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坐下来。 银铄脸一红,挠头道:“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陈姝笑了笑,跟她解释:“如果不是战事压迫,他也不会图这几分钟。只要遵守规矩,谁都可以获得到这三分钟,我们如果因为个人恩怨就可以区别对待,那也是一种对规矩的违反。” 规矩不可以只单向存在,创造规矩的人如果可以朝令夕改,也将失信于众。 “我们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对方的解决方法。比如孩子不爱上学,撒泼打滚也要赖在家里,做家长的觉得这是‘问题’,但孩子可能在学校不被尊重,或者是有各种问题,如果孩子觉得舒适,他自己就会知道去。所以‘撒泼打滚地赖着’其实是他想出的一个解决办法,并不是问题的本质。” 就情绪点争吵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就像打孩子打多了,反而越来越皮实,对犯错的代价认知就会变成‘也就这样’,越来越无所顾忌。 真正的解决,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抓住孩子最根本的问题,去击破这个问题,才能消除因为问题所出现的现象。 “啊!”银铄恍然大悟:“所以,我觉得他们没骨气,趋炎附势,其实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高负荷了,才导致三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买下他们的骨气,放在平时那肯定是买不来的。而我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他们想到的解决办法,本质是他们太累了。” 陈姝点头:“对,大家都是人,不是牛马,所以我们在规矩内能彼此体谅一下就体谅一下。但要有原则有底线的体谅,如果休息了三分钟,还想要四分钟,那就是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绝不能纵容这种风气。我们要人性化管理自己手下的人,也必须树立对应的威信。” 银铄明白了,于是也带头给自己手下的人定下三分钟的规矩。 渐渐大家站出来,向上申请轮值,也就都能睡上十三分钟,而不再是几个领头的单向牺牲自我的时间。 队伍不知不觉就拧成了一股绳,彼此帮扶,彼此信赖。 那些本不喜欢陈姝的人,因为战功得了奖励,多分上那么一块巧克力,现在也会欣喜地掰一半要给陈姝。 上面发给陈姝罐头,陈姝就拿出来煮汤,队伍里人人有份。 宏城在超负荷的状态下坚持了足足五个月。 一个城市负担着另一个城市的压力,陷入拖无可拖。 在寒冷的冬夜,废墟中没有光电,机甲的供能也用尽了,时时刻刻还要应对虫袭,大家心里无不怀疑被帝国抛弃,却没有一个人做逃兵。 脱离了机甲的战士们,向死而生地前进。 在‘蜥蜴’虫的嘴下,有人唱起了军歌。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于是各处接连的响起同样的歌声。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一个声音消逝,另一个声音接上。 当没有了科技的辅助,枪支弹药已然见底,只有一身血肉和军刀,大家能做的就是前仆后继。 陈姝知道,‘蜥蜴’虫的外皮非常坚硬,军刀根本无法刺穿它的外皮。 可是水滴石穿。 一下不行,那就两下,死一个换一下,总有捅穿的时刻。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嘶鸣与歌声,鲜血与黎明。 “我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只要多坚守一会儿,就多一分希望,我们绝不放弃!” “绝不放弃!” “…” “冲啊!”“冲啊!” “…” 宏城到了最后的关头。 突然从避难所里涌出了无数地伤兵,和身强体壮的百姓,他们在后面高喊。 “亲人们,我们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们不能再缩躲在后面,等待保护和救援,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家!”“誓死和宏城在一起!”“我们绝不让步!”“绝不让步!” 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不住狂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脚步踩踏着死去的人,磊出了一道通天的阶梯,奏响了最后的战歌。 “把虫族打出去!”“把虫族打出去!” “…” 有军刀的抄军刀,没有军刀的就摸地上断裂的东西,能拿什么拿什么。 两三米高的‘蜥蜴’虫被一个又一个人抱住了腿脚,缠住身躯,坚硬如铁的皮肤被锲而不舍地切割、撕咬,露出了淋漓的红肉。 面对身负异能的生物,人类渺小如蚂蚁。 可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蚂蚁,一只能够举起超过自身体重四百倍的东西,还能够拖运超过自身体重一千七百倍的物体,只要有十只,就足够搬走超过它们自身体重五千倍的食物。 当他们凝聚起来,哪怕没有受过训练,哪怕只是徒手,也可以勒死一个虫族。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时间倒转回还没有分化出ABO时,陈姝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一段历史的起点,那时的人民同样深陷着这样的绝境。没有现代高能的战甲,更没有什么1s,2s,3s的基因。 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被不停地压榨,不停地驱逐,缩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来,每个人都将成为历史,人类也终将成为历史。 一个文明的出现,也意味着它的倒数。 世界上的生命体,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只要有生在,就在死亡。 我们终有一天如此,人类也终有一天如此。 探寻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与痛苦,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 就在这样的一天,从避难所不断冲出人来,没有士兵时就全民皆兵,战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用最原始最笨拙最愚蠢的方式,纵然付出灭族的代价,宁战死,不做亡国奴。 反抗,反抗到最后一秒,反抗到一个不剩。 即使没能获得胜利,却虽死犹荣。 这才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部分。 “嗡——” 天空中响起旋翼的声音。 都城救援的直升机终于来了。 空投落下,机甲又恢复了供能,一道道粒子束划亮天际。 “太阳升起来了。” 陈姝扛起百姓,一个一个往直升机上送。 她浑身破烂,不止一块皮肉见骨,模样已经很难看出来是小殿下。 当她回身去看,已尸横遍野,曾一起喝汤、休息的战友们大多都不在了。 而活下来的也断胳膊断腿,他们彼此搀扶,矗立在尸山上,冲她露出笑脸。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援兵上前请她上飞机。 道:“我们会接手继续守护宏城,各位英雄们,你们可以返航了。” 陈姝点头,开始清点自己手下的人数。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叫过去。 “张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陈姝已经明白,却还是又喊了一遍:“张嘎!” “…” 还是没有回答。 “钱多!” “…” “王大壮!” “…” “李长!” “…” 第一军,二十七师,二百四十团,六营第九连,总一百人,余四人。 ----
第154章 再上孤岛 据说之所以支援来得这样慢,是因为大半人被调去了滨城。 作为第一个遭受虫潮袭击的地区,那里承受着比宏城更严重的战火。 正因为大量人力往那儿去了,林承孝才有机会带着凛冬军去登岛,打算直捣这些虫族残留在地球上的老巢。 陈姝和银铄被塞进修复仓。因死守宏城,分别被升了一级军衔,陈姝做了上尉副营,银铄成了中尉正连。 战时的晋升不同平常。 要熬个三五年的事,在战时除了要结合军功,还有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上一个副营死了,需要补位。 而在以前,战事最紧的时候,一天就是一个连长,一个连长的寿命只有二十四小时,天亮了,就该换人了。 钱多的火锅店没能开成。 李长家得到了一次性的抚恤金,李短的病终于有得治,父母也从此少下一份开销。 故事里的小兵张嘎当上了侦察兵,寿终正寝,现实里的张嘎战死在了飞机来临的那天。 王大壮成为了父母的骄傲,抚恤金足够将爷爷奶奶也一起接进城里,只是以后家里再没了他。 可是李短怎么花得下去哥哥的抚恤金? 钱怎么能抹平伤痛? 陈姝面对着闪烁的镜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她听着新闻播报员口中一声声烈士,而那一排又一排的名字,都曾是和她一起背靠着背休息过的人,她一碗一碗地给他们盛过汤,也一起聊过天,唱过歌。 他们看过同一片夜空,也共同思念过亲朋旧友。 他们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应届毕业生,军人生涯却仅短短五个月。 陈姝身上缝的线还没来得及拆,就带着瓶酒去了烈士陵园。 银铄跟在旁边,拎了很大一袋老式糕点,是连夜跑别的城市买回来的。 在巨大的贫富差下,贫困地区还过着几千年前,甚至是万年前水平的日子,老式糕点在都城早就没人做了,可在贫困地区却是稀罕物。 陈姝问她:“你那么大一袋子装得是什么?” 她说:“我手下的人跟我说,他们家,过年才会摆这么一盘子老式糕点,要从腊八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舍不得吃。我也不知道他们喜欢的是哪种,就一样都提了点,谁知道店铺不大,种类还挺多。” 闻言,陈姝看了看手里的酒,一边往地上倒,一边思考:“坏了,我就知道他们要吃火锅,也不知道他们喝不喝酒,万一喜欢喝可乐怎么办?” 她总不好端个火锅到陵园里来,那就要被当精神病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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