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母亲她始终有种恨铁不成钢感。如今她站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面前,只觉得,莫柳女士的心理年龄,恐怕比她还小。 果不其然,莫柳女士瑟缩了两下。 “你卖掉的是爷爷、爸爸分到的地,你可曾想过,卖掉这些地,他们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及时回来,拖拉机的履带就要碾到他们头上了。” 世间最大的心凉莫过于此,如果爷爷和爸爸地下有知,他们会怎么想? 如果不是她回来得及时,不是沈宗庭恰好有这样的权势,她其实无颜再出现在爷爷和爸爸的坟墓前。 “我、女儿,你不能这样说我。我怎么知道,李二婶她们会做得这么过分?当时卖地,也是不得已...” 晶莹的泪水从莫柳女士眼中涌出。 “您的不得已可多了。连我从小到大生活的房子,都要卖掉。” 孟佳期说着,忍不住要迎风落泪。孟家的祖宅,约莫是孟良的高祖父营建的,论起寿命,丝毫不比孟佳期的爷爷短。 青砖包墙,硬山顶,木结构建筑,层次分明。难能的是,孟家人一代代住下来,这房子仍没有衰颓的迹象,地基稳固,青墙挺立。 据说当年营建时,便是用了木炭粉拌石灰浆勾兑,很是精心。 这样一套宅院,居住价值和文化遗产价值兼具,很快便有开发商看上了,想将它打造成一座旅游景点,作为景区开发,彻彻底底地商业化。 莫柳女士被开发商说动,彻底将房子卖了出去,地契也到了开发商手中。 可是对孟佳期来说,被商业化掉的,不仅是房子,还有她的童年。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跟过来,向莫柳女士刨根问底,质问她“为什么。” 以莫柳女士的软弱性格,根本无法给她一个回答,莫柳女士也不会愿意面对懦弱的自己,不会反思所作所为。 也不会对深埋在地底的爸爸和爷爷说“对不起”。 有些欠着的,就只能永远欠着。 有些遗憾,就永远是遗憾。 母亲转身离开,孟佳期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 她可笑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还存着那么一丝妄想,妄想着能从母亲身上得到一丝丝来自亲人的温情。 厅堂里,人群被遣散。 太阳西斜,细碎的光影照进偏厅,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无一丝温度。 良久,沈宗庭的脚步惊碎阳光,斜阳将他投下的身影拉得无限长。 男人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她的,直到这影子两相交错,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的大掌,极其轻柔地揽过她。 孟佳期顺势靠在他肩头,眼里蓄满的泪意一触即发。 “期期乖。”男人哑声,手掌轻轻抚过她纤瘦的脊背,哄宝宝似的口吻。 “为什么哭了?我欺负回去,期期不哭。” 这次,孟佳期只是摇了摇头。 良久,才和他说明原因。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我想要妈妈的一个道歉。让她向爸爸、向爷爷道歉。又或许,我只是向让她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她舍得卖掉我们的小院子,明明院子里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沈宗庭静静听着,手轻轻抚过她脊背。 此刻,孟佳期需要的是被倾听。他愿意倾听她。 只要她说,他会一直听下去。 “沈宗庭,你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住在胡同里...因为,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就是那样。垂花门进去,先到一个小天井,我住的北城院子里,没有一口井,但我小时候住的院子,有一口井,夏天的时候,爸爸会把井里吊的西瓜拿出来,破开成两半,挖最甜的瓜心给我。” “...老房子的垂花门换了好多好多扇,每一扇我都要爸爸漆成红色。”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栾树胡同那间小院子,喜欢那扇小红门。 “现在房子没有了。好像,过去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家了。” 站在26岁的人生路口回望,若说20岁之后的人生,因为有了沈宗庭,而有了半分光亮,那20岁之前的人生,就随着房子被卖掉,彻彻底底地不剩什么了。 她回来,也只能在镇上的快捷酒店落脚。 就像一句电影台词。“有一种鸟儿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直到死亡的时候,那是它第一次落地。”* 如今,她也成了这无脚的鸟儿了。 她眼睛酸痛得厉害,察觉到沈宗庭手背轻轻刮过她鼻头,像是在安慰一只哭花了的小猫。 “期期,只是房子而已。既然你妈妈能把它卖掉,我们也能把它买回来。” “买回来?”她眨眨酸痛的眼睛,还没明白过来,便被沈宗庭拉过手掌。 一枚冰凉的金属物品,摊到她削薄白皙的掌中。 “原谅我,要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你对‘家’的渴望。” “期期,我会给你一个家。” 还好,“给她一个家”,这句承诺没有来得太迟。 他再也不要在她的生命里步步来迟了,再也不能让她心碎了。从此往后,她人生中的点点滴滴,他再也不要错过了。 若他们的爱情之中仍需有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那就让他成为那只飞蛾。 锡兵终于走进了舞蹈艺术家姑娘的皇宫殿堂。 摊在孟佳期掌心的,赫然是一枚钥匙,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 “你的家门钥匙。” 其实那天的孟佳期有点儿迷迷瞪瞪,钥匙塞到她掌心时,她以为这都是一个梦。直到沈宗庭拉着她,一直朝东边走,走到快出了郎镇的边缘,在青江旁找到她回忆里的房子——青瓦墙,小红门。 推门进去,有天井,天井左上的位置果真有一口小井。 院子里,似乎还盛着昨日的欢声笑语。一切都是熟悉的,青砖砌的墙,抹白的墙壁褪了色,微微发黄,上面还贴着她幼时用来学语的“abcd”字母表,胶带的印迹尚未淡去。 地板的瓷砖上印着不间断的几何图案,她小时候,常常从一个方格里,跳到有相同图案的另一个方格去,乐此不疲。 一天之内,从极度悲伤到喜悦的转变,足够她又哭又笑。 哭的时候说,沈宗庭,你好坏,为什么这时候才告诉我,你把房子买下来了?你害我流了好多好多眼泪,都是你,都是你。 笑的时候又一遍遍摩挲那枚钥匙,那是旧式的黄铜钥匙,最上方是扁扁圆圆的一块,只在中间穿了一个孔,给佩挂者穿绳和线。这种老式的黄铜钥匙,配老式锁,其实没有多少人在用了。 或许镇上的老锁匠还懂得如何配一把新的。她应该快快让老锁匠配一把新的出来,好给沈宗庭带着。 说起来,这枚小小的钥匙,是如何辗转过莫柳女士的掌心,再从莫柳女士那儿,到了开发商手里,最终,到了沈宗庭手里,再从沈宗庭这儿,重新回到她的掌心?幸之又幸的是,开发商还未来得及投入资金进行开发,所以这儿,被极大程度地保存下来。 就连夏天时,她爷爷最惯常用的老式摇头扇都还在。 自沈宗庭到郎镇起始,大致了解了她和她妈妈产生过节的原因,就一直谋划这件事。 找开发商买下她小时住的房子,不光要有钱,还要有耐心。好在几经周折,他也联系上这位开发商了,成功将房子买了下来。 回家的钥匙啊,她整整走过了这么多年的路,才又重新拿到了。 沈宗庭浅浅勾着唇角,看她像痴了似的,时不时放钥匙在唇边亲一亲,吻一吻。 “别亲了,脏。” “我洗过了。”她低低说着,还是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笑得露出皓齿,还去亲那枚钥匙。 他拉过她手掌,在她掌心和掌背各落下一吻。吻很轻,像蜻蜓点水,含着无限温柔。 “早点配钥匙给我。” “噢。”她浅浅应一声,心里已经默认会配一把钥匙给他带着,嘴上还想调侃他几句。 “谁说要配钥匙给你了,你就当来我家做客。” 沈宗庭双手合上去,将她手腕抓在掌心,垂眸。“期期在厅堂的时候,没有反驳我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了?”她脸上慢慢染了一层红,装听不懂。心里却忍不住泛上丝丝缕缕的甜蜜,微微咬着唇,眉梢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喜悦,四分的欲说还休。 其时正值黄昏,他们立在黄昏里,冬日的微风从江面拂过,将她的发丝吹向他。沈宗庭从身上脱下大衣,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尔后倾身,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廓线,哑声。 “同意回到我身边,做我的妻,同我生孩子。” “期限是‘永远’。”
第99章 新年 (修) “谁要给你生孩子, 不要。”她软声。 橙黄的光晕浅浅停留在她发上,远处山岭起伏,不时有鸟儿扑簌簌飞出, 她心里便也冒出一句诗“羁鸟恋旧林”。 其实这时不该想起这句诗的,意境好像对不上。这些念头浅浅在她脑中划过, 最后只化成一句:她不再是无脚的鸟。 “嗯?不给我生, 期期想给谁生呢。” “你只能给我生。” 沈宗庭慢条斯理地补充。 光明正大地讨论“生不生”的问题, 让她有些害羞,低下头去, 他的吻顺势落在她修长粉白的后颈。 年关差不多近了。房子太久没有人住,总是缺少点人味,落满时间的腐旧气息。两个人花了两天时间, 一点点把房子清扫出来。 把老旧的门闩换了, 买回两把竹叶扫帚,举高了清理墙角缝隙的蜘蛛网。 贴在门口的对联,已经整整几年没有更换过新的, 红纸对联在风吹雨打日晒之下, 变成一种淡淡的红粉色。 将旧对联撕了,换上新对联——大红的底, 黑色的字, 百福进门,五谷丰登, 新春快乐。 她家的门楣很高,她扶着梯子, 沈宗庭穿着黑色皮鞋, 踩上去,将斗大的“新春”二字贴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横联展平。 难得地,院子里漫上喜气。 孟佳期从小睡到大的房间在右边的耳房,那是整个院子里最冬暖夏凉的一间,可见父亲和爷爷在世时,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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