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周森的电话打了三五次才打通。而他从来不会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他说,是安家家纺的受害者所为。 小执在新学校的斗殴,引发了对方一名同学家长的不满。而人家不过略施调查,便查出了小执的身家背景,小执这样“不光彩”的身家,被反击那不过是易如反掌。更偏偏,那位家长的爱人,那名同学的母亲,两年前因癌症过世。 崔西塔的婚纱极尽优雅,鱼尾拖尾少了几分奢华,不会如梦如幻,但却平添灵秀,和她的致词大相径庭。 她这样一个灵秀的新娘,却正在亲口承认,她也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吸毒史。 快门声不绝于耳,来宾议论纷纷。 而我这边还有周森。 周森说:“我正在赶过去。” “赶过去?赶去哪里?”我心急如焚,“他们绑架的目的是什么?要钱吗?我有,要多少我都有!还是要你?你我只有一个,不给!死也不给!” 这时,薛平正动容地望着身边的新娘,捎带着,也望到了新娘斜后方的单喜喜。那一刹那,金鸡金马金某某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也自有他的惶惶。 我一心二用,快要命不久矣。 周森说:“我会没事。” “少敷衍我。报警了吗?”我无论如何不挂电话。 “对方一向奉公守法,理应不会对孩子下手,可我不能拿小执的安危冒这个险。所以毕心沁,暂时不能报警。”周森那边频频传来车鸣声。 “你有对策了吗?有勇无谋可不配当我的男人!”我喉咙嘶哑。 崔西塔讲述着她年少愚昧的年代,她说吸毒不是为了快乐,而是为了忘掉那些忘不掉的不快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随基金会出席的几名少年少女,被深深触动。记者们无一不露出“贪婪”的面容,崔西塔板上钉钉地会霸占连续的头版头条。她还说,是他,救她出了这无边苦海,给了她第一份工作。 这个他,自然是指薛平。 这样的过渡恰到好处,话筒交给薛平,单喜喜也适时地奉上了发言稿。 崔西塔直到交出话筒,才微微哽咽。 单喜喜悄悄递上纸巾,在崔西塔偏过头说谢谢时,退一步退出了她的视野。单喜喜一笔归一笔,崔西塔不是她的仇人。 至于薛平,即便他同样有临场发挥的本事,可被单喜喜这么一搅和,灵魂出窍。崔西塔用纸巾沾干了泪,又去抹薛平的大汗淋漓。薛平生硬地笑了笑,翻开了发言稿。 周森说:“坦白说,没有,我没有对策。我有让人去调查对方,查他的人际关系,日常范围,先找到小执被扣押在哪里再说。” “找不到呢?” “心沁,”周森无计可施,只好再度对我保证,“我们都会没事。” 台上,薛平对着发言稿摇摇欲坠。那是我亲拟的稿子,我用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地提醒薛平,有多少女孩子在铸就了他的辉煌后,便失去了她们的人生,我不容他辩驳地警示着他,忏悔,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唯一途径,更是他义不容辞的。 薛平战战兢兢地打量着每一个工作人员,草木皆兵。 在挂电话前,我对周森只有一句稀松平常的邀约:“晚上一块儿吃饭。” 然而,电话一挂,又另有新篇章。 两名警察找到我,说赵炽因行贿检察人员,他们将依法对他拘捕,可惜,目前他下落不明。警察向我询问线索,我却抱住头,说下落不明的人太多了,你们办事未免也太不利了。 不敬过后,我又反问,他行贿的检察人员,和卷土重来的安家家纺一案有关吗?有关的话,那么他对我还真的是情深义重。而一个对我这么情深义重的人,但凡有机会,我会效犬马之劳,助他逃出法网的。 那厢台上,薛平像是在和崔西塔自家人抢占版面。他迂回解读娱乐圈内幕,字斟句酌,却更像越抹越黑。 这真是一场金玉其表,千疮百孔的婚礼了。 薛平年过五十,刚刚好地知天命。也许是那被调包的发言稿太过阴森森,也许是身边的新娘太完满,帮他,助他,被他利用,爱他,敬他,这会儿即便意外,也仍扶持着他,又也许,是新娘身边的单喜喜,那样从天而降,拔地而出,总之,薛平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失声地鞠下了躬去。 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算不上忏悔,算是感谢来宾的莅临也合情合理。 可单喜喜心满意足了,四平八稳地走下了台。 庄盛搬了把椅子迎上来:“站了半天,辛苦辛苦。” 单喜喜坐下,一翘二郎腿,翻高了白眼问庄盛:“唉?这儿都是快艇吗?快艇我不敢坐啊,有没有那种鸭子船啊?” 崔西塔和薛平的致词,没有一段适合掌声如雷。 我言而有信,及时将司仪派上,大肆渲染他们的真爱,力挽狂澜。那可是全北京第二号的司仪,仅仅屈居庄盛之下。 来宾中不乏娱乐圈的大腕小腕,可也不过都是来作秀,真和崔西塔或是薛平交心的,择不出一个。 那二人下台,因各自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这会儿正惺惺相惜。 渐渐有人前去,或祝酒,或拥抱。主角自揭疮疤,理应换来几段感同身受的友谊,或者即便当他们是炒作,炒到这个份儿上,也真值得旁人一抱拳一作揖的了。 我独自驱车返市,找不到周森,找不到赵炽,只能找到许诺。 我寻遍了周遭,能找到的唯一一样硬家伙,便是千斤顶了。我携着千斤顶杀去了许诺家中。 这个家中,全然不似我以为的那样贵气,那样细致。地板吱扭作响,好几块还翘了边角。家具是中规中矩的仿木色,式样笨重。许诺察言观色,观出我的疑虑,主动答疑解惑:“这房子,不光是周森亲自挑选的,装潢当时也是他一手操办,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舍不得动它一分一毫。” “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我将千斤顶撂下,咣当一声。 许诺皱眉。 我礼尚往来,也主动道:“今天,周森少一根寒毛,我就要你掉一块肉,他要是掉一块肉,我就要你半条命。” 许诺倏然背过身去。 我在沙发上坐下:“赵炽行贿检察人员,有耳闻了吗?” “他以为他是救世主,哼。” “没人是救世主,但你是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每个人的不幸,根源都是你,包括小执在内。” “别来教训我。” “好,我也懒得多费口舌。” 琳达秦打来电话,说善款的数额一爆再爆。她兴奋得口不择言,说突发奇想想到了一个救助吸毒者的好办法,索性拿这钱将全球的毒品都买来,付之一炬,叫他们根本没的吸。我无奈,说你以为你买得多,会有包圆儿折扣价是吗? 单喜喜也打来电话,说哪呢你?快来划船啊,真的有鸭子船诶。 她和庄盛比翼双划,根本没注意到我的退席。 只有周森,迟迟不肯打来电话。 至今,我并没有孕吐的症状,但常常昏昏欲睡。许诺挖掘出我的疲态,直捣真相:“你有了?” 我也早有防备,演得惟妙惟肖:“有什么?哦,孩子……” 我的这番不咸不淡,打消了许诺的紧绷。我并不是蛮牛一头,冲撞过去,两败俱伤。 许诺频频给周森打去电话,无人应答。她按捺不住,夺过我的手机,拨了过去。我打击她:“别费力了,我和他说了,不方便的话,不用接我的电话,晚上回来和我一块儿吃饭就好。” 果然,周森没有接。许诺将手机丢回给我:“他死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果断地抄上手边的瓷杯,向许诺掷了过去,命中她的额角,青紫一片,血管将炸。她即便不矫情地雪雪呼痛,但喉头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哼。我并无悔意,直迎着她:“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晚八点,小执打回了电话,报平安。 可惜,守在他这未成年人左右的那名成年人,并不是周森,只是周森的朋友。他受周森之托,查到了小执所在,救了他逃出生天。 之前一滴泪未掉的许诺,这会儿是泪满襟了。她蜷作一团,问:“爸爸呢?” 那厢,小执哇的一声。这一向嘴硬骨头硬的少年,也有扛不住的一天。 许诺面无血色。倒是我,还笔直地站在一旁,竖着耳朵。周森答应我他会没事,他就一定会没事。 那名成年人从小执手上接过了电话。他说,他并没有见到周森,但小执有短暂地见到,大概是对方应周森的要求。依小执的说法,周森有受伤,至少手臂折断。他还说,负责拘禁小执的人,是对方的亲属,也就是说,通通并非歹徒,他相信周森应付得来。 许诺声嘶力竭:“应付得来?他手都断了怎么应付得来!” 晚八点半,小执平安归来。他无视许诺,径直求助我:“救救我爸!他们用铁棍子打我,我爸是救我……” 许诺乍着双手,呆若木鸡。 “他们要什么?”我认真地和小执对话。 “要他……认罪。他们要他认罪!” 晚十点,周森从医院打来电话。他自然是打给我,还颇有情致:“心沁啊,晚饭好像来不及了,一块儿宵夜好了。” 周森还说:“心沁啊,我坦白说了,我右臂骨折,背上有两处刀伤,放心,皮外伤,还有就是,头部有撞伤,说是轻微脑震荡,放心,轻微的……” 我不管不顾:“姓周的!这你他妈的还能宵夜吗!” “你打包带过来不就好了。”周森不急不躁。 事已至此,我才即将哭出来,周森便又说,毕心沁,不准哭,快当妈妈的人了,要内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森的那名朋友果然也是人中翘楚,直说让我直奔医院就好,宵夜他会随后奉上。 我“内敛”地,行驶得四平八稳。而许诺一言未发,自作主张,便带着小执紧随在我的后方。将临医院,她一脚油门,先行了一步。 单人病房里,周森手臂和额头上的绷带被白衣天使绑得细致极了,没有狼狈,反倒充满英雄主义色彩。小执伏在病床边上,说爸你躺会儿吧。周森好生无奈,坦白说背上好痛,真真躺不下。 我和许诺相隔一道门槛,她在里,我在外。 许诺今天性情大变,易怒地:“没报警吗?为什么不报警!” 周森答非所问,但有条有理:“许诺,不如你带小执换一个城市住住,重新来过。以你的能力,立足并不困难。念及小执,但求你可以找回过去的你,干练单纯的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考虑看看。” “我不会走的。”许诺脱口而出。 “随你。但一,保护好小执,二,不要再节外生枝,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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