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扬没回头,也没盼着他哥接茬,说完就大步流星上了楼,自然更是没看到身后鼓起腮帮子的棠昭。 他不知道周泊谦找棠昭谈什么事,只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洗完澡推窗看去,外面的雪慢慢地积了起来。 周维扬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忽然听见门口有轻微的窸窣声。 他停下脚步,看向门缝。 乍一眼,还真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钻进来。 第一反应,他房间也进虫子了? 周维扬走过去几步,再定睛细看。 不是虫子,是有人往他门缝里塞东西呢。 一张正方形的便签。 一下、两下、三下,到第四下,纸片被完整的推了进来。 随后竖耳细听,门外还有小碎步紧急逃窜的声音。 周维扬把纸片捡起来,看见一只画笔很是粗糙的哈士奇。 下面附了一行愤怒的字迹:【你才是狗!周狗,周狗狗!】
第15章 黄昏雪13 周维扬拿着那张便签翻来覆去地看, 又想气又想笑。 专辑还没焐热呢吧,就翻脸不认人了。真行。 这狗也是,画得够丑的,他捏着便签, 正准备丢垃圾桶, 手指都悬在那儿了, 又一转念,缓缓收回去。 他耳畔浮现出棠昭说这话时的声音,只是试想了一下,她柔软的愤怒,瞪圆的杏眼, 嗲兮兮地骂他周狗狗。 纵使周维扬一身反骨,也快酥成渣了。 他又看一眼那几个字, 随后到课桌前, 找了本书, 把那张纸夹了进去。 …… 回到房间的棠昭心情很不美丽,倒不是因为狗不狗的问题。 是为半小时前周泊谦找她谈话, 关于《闪光的日月》这部电影筹拍的事情。 棠昭前几天看了剧本, 之后就快马加鞭发了一份个人简历给导演,两人碰了个面, 谈不上试镜, 肖策就跟她简单聊了几句。 周泊谦这回来就是给她反馈结果的。 他没耽误她的时间, 开门见山就说:“那天跟你讲的电影可能没法参与了,肖策算不上不喜欢你, 但他觉得不太合适。” 她茫然问, “是不是我太小了啊?” “不是年纪的问题,剧本你也看了, 角色年纪倒不大,但那女孩儿出身贫寒,是一家之主,没念过什么书,早年就出来混社会了。肖导说你的眼神还是太浅了,这个人物设定是很复杂的,或许你的形象不适合挑大梁。” 周泊谦安慰了她几句,说安心准备考试也好,以后有的是机会。 棠昭埋着头不说话。 她不明白“眼神太浅”是什么意思。 周泊谦继续说:“一部电影,角色的最终敲定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这种选拔,你不能把它等同于考试之类的竞争,因为它没有分数可言,没有选上,不代表你是差生,仅仅是因为不适合。” 周泊谦看着她的眼神是温柔沉静的。 他从容地交代事件始末,甚至没有过滤掉导演那些犀利的言辞,却也给她最真诚的安慰。 她感动地点点头,“你每次讲话都好深奥呀,我要记一下。” 周泊谦笑说,“不用,成长本身就是一种记载。多经历,多体验。” 他这话和周延生说的倒是异曲同工。 棠昭跟周泊谦道别,回到房间,她听了会儿英语磁带。 听到后来就在神游了。 她摘下复读机的耳机,发现一边鼻子塞住了,嗓眼也隐隐作痛,赶紧翻箱倒柜找了药来吃。 病秧子还是没有捱过冷空气来袭。 窗外的雪变得茫茫。 棠昭呆呆地看了会儿雪,写了祝福的黑胶唱片还在手边,再看这白色大地,已经完全不是刚才的愉快心境。 棠昭坐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去洗澡休息,戴了一天的围巾堪堪摘下,被缚住的脖颈得到舒展,她叠着围巾,准备放进衣柜的时候,倏地发现什么—— 她围巾上的小熊不见了! 棠昭飞速地抖落围巾,真的不在…… 心重重地往下坠,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又去包里翻找,这里翻,那里翻。 都没有。 棠昭没有出门,在家里找了找,最终一无所获地躺在床上。 她搜了一下livehouse的营业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关门了。 她陡然间十分难过。 被点了个穴似的,棠昭躺了十分钟没有动弹,四周松陷在被窝,柔软无骨般,宛如将自己缓缓放逐。 和角色失之交臂,小熊失踪,感冒。每一件事都沾点不愉快,加起来就是很大的不愉快。 棠昭闭着眼,想了想外婆。 小熊是外婆给她缝的。 棠昭的家庭情况和成长经历都不复杂,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伤痛,大概就是九岁那一年外婆离世。 除了课本上具象的知识以外,那是人生给她上的第一堂课,关于离别与爱。 她记得她坐在去殡仪馆的大巴车上,看着远方的青山在泪眼里变得模糊,糊成一团浓绿。 她记得那片绵延的绿意,记得遗物被烧毁的橙色火光,记得外婆躺在那里的静止画面。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现在想起分别,没有了放声痛哭的浓烈,棠昭的眼睛是干涩的。即便想淌一滴泪宣泄一下,她也哭不出来。 掐指算一算,快八年了。 八年,好长的一段时间。 她的成长经历被填充了太多东西,遗憾的是,她已经记不清那些久远的,碎片的爱,与过期的亲情。 只有一个手工缝制的小熊,被随身携带,让她看到时,还能够顺理成章地缅怀童年那趟温暖的旅程。 棠昭第二天放学之后,她独自回了一趟livehouse,还好那天没有演出,老板发动所有人帮她找小熊的时候,棠昭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过了会儿,老板过来告诉她,他们没有收获。 棠昭说句谢谢,她回了家。 借口去图书馆看书,棠昭没有让家里人等她吃饭,到家的时候餐厅是空的,桌子已经被收干净了。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分了。 周延生最近工作繁忙,一直住在剧组,周奶奶在书房看书,有隐隐光线从门缝透出,惠姨在看电视嗑瓜子,看她一眼,打个招呼说回来啦,又问她吃了吗,棠昭点点头,她饥肠辘辘地往卧室去。 路过转角的君子兰,她不慎把花盆撞歪,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扭转弧度,也让她提心吊胆。 棠昭又把花扶正。 她回到房间,吸了吸塞住的鼻子,吃了两片药。 来北京多久了呢?两个月不到。 才两个月啊,却是她离家最久的一次,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想念家乡。 棠昭跟北京还是不熟,这里的方言,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温度残忍的冬天,太过陌生,让她适应得相当缓慢。 今天天气晴朗,白天出过太阳,气温比昨天还低,外面积雪厚厚。 二楼有个小平台,平常周延生会坐在那儿晒晒太阳,养养鱼,种种花。 棠昭打算去收她晾在那的衣服。 推开门,脚踩下去,一团绵软的雪下陷十公分。 还好她换了靴子。 棠昭喜欢雪,蹲下来抓了两把,手就冻得通红。 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是爸爸。 她回家路上给棠知廷打了个电话,但他没接到,棠昭猜到他在忙。爸爸是国企的高层书记,刚刚升职不久,下半年的工作忙到不可开交,她打了一通没人接后,就没追着打了。 快晚上八点,他才回电。 茫茫一片雪白里,棠昭裹一件棉服,蹲在雪里,听见爸爸温柔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她讲起电话,想到哪讲到哪。 声音轻缓恬淡,像恒温的水流滴进隆冬,融解了许多的严寒。 “爸爸,我最近有点累。” “也没有什么事,可能学业压力有点大吧,月考考得不是很理想。还有就是我这两天鼻子有点不通气——嗯,我吃药了,然后昨天……” 棠昭说着,微微哽咽,她稍作停顿,把这一阵情绪咽了下去,“就是昨天我发现,外婆给我缝的那个小熊找不到了……嗯,我出去玩了,可能丢在外面了,我就有点点难过。” “爸爸,我好多年没有见过外婆了,我还记得她很爱我。可是我,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我只记得她很爱我了。” “结果,我把她丢在北京,也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里。” “你说、外婆会不会怪我啊。” “我好想你和妈妈,我想家了。” 棠昭有点想哭。 但她还能忍得住,话里杂乱无章的情绪收不住地往外喷涌,有如一呼一吸之间浓白的雾气。 “我没有那么想考电影学院了,我也不想演戏了,虽然大家都在鼓励我,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也许我不是很适合走这条路吧。我想留在你和妈妈身边上大学,可以吗?” “嗯,周爷爷对我很好,奶奶也特别好,但我就是想回家。” “好,我会好好读完高中的。你也早一点休息,爸爸晚安。” 棠昭打完电话,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她正准备回屋,却在这时听见不远处一声机械的:Double kill~ 棠昭愣住。 她转头看去,发现平常周延生坐着晒太阳的躺椅正被人霸占。 椅子上的少年背对着她仰躺着,懒洋洋地架着腿,手里捧着手机,闲适地玩着手游,夜空一片幽深的黑把他露出的一节手腕与分明的手指骨节衬得白皙透彻,指尖灵活地触着屏幕。 棠昭惊叹,他也是不怕冷,这个点坐在这儿打游戏。 周维扬听见她那儿没了声音,闲云野鹤问了句:“打完了?” 棠昭说:“你怎么不回房间啊?在晒、晒月光吗?” “你蹲那儿我怎么出去。” “……”原来是她把门挡住了。 他可能是来收衣服的,等得不耐烦就开了一局游戏。 她抱歉地说:“我没注意到你在这里。” 周维扬稍稍侧过脸问:“什么东西落了?” 棠昭说:“围巾上的小熊,你可能没见过。” 他语气肯定,说:“你昨天没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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