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的手往下按了按,痛感更重了些。猛烈的一个抽疼, 让她不经意嘶了一声。 果然不妙。 坏在今天吃冰块了,难受得不行。 本来来一回例假, 她顶多痛一次, 棠昭知道, 她这是自讨苦吃了。 这场戏的情节不在深冬,偏秋末, 口边雾气太过暴露, 棠昭觉得影响镜头表达。连导演和她讲不用这么折磨自己,但她不觉得这是种折磨,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戏大于天的信念。 本就是演员该有的信念, 但好久之后, 经历过低谷与挣扎,她才真的领悟。 棠昭现在已经没那么娇滴滴了。 咬了咬牙, 神情还能维持得端庄些。 说是逞能也好, 说是为了拉开距离也罢,她不想在周维扬的面前表露出难过。 她还是练习端着笑, 未必表达开心,但是很礼貌的笑。 “冷吗?” “冷吗?” ——两人异口同声。 周维扬微微偏过眼,眼眸清清看着她。 棠昭捏捏衣襟,摇头说:“我不冷,这个衣服蛮厚实的。” 她说完,又等他回答,眼神意思是:你呢。 棠昭问了一个多余问题,冷不冷已经显而易见了。 周维扬慢慢地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说:“冷点清醒。” 她眉心揪起一些,很严肃地跟他说:“不要顾着耍帅啊,毛衣还是要穿的。” 周维扬嘴角一弯,缓声道:“你还挺会关心人。” 棠昭:“当然啦,领导的马屁还是要拍一拍嘛。” “……” 他的笑意登时敛起。 棠昭觉得他大概率在心里翻了她一个白眼。 过会儿,他说:“那就多拍拍,明年带你升咖。” 看着他用高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她咧开嘴巴一笑:“周维扬,我发现啊,我常常在你面前出现,总是很狼狈。其实我平时还是很有女明星的范儿的。” 周维扬看她一眼:“不喊周总了?” 她的笑意顿住,修正说:“啊,周总,不好意思,是我没礼貌。” 他没说什么,凉飕飕笑一声。 思维跳得很快,棠昭忽然又说了一句:“有时候不是能忍受,是不忍也没什么办法。”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闭上眼睛,心事莫测。 “在你之前,我也是没有什么靠山的。泊谦哥哥以前总跟我说,话语权很重要,我现在才领悟到这是什么意思。周总,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揣测我。” 周维扬语调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我揣测你了?” 棠昭说:“舆论太复杂,很多内容都不是真的,这几年我过得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没有那么可怜,也没有那么光鲜。很多时候,我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演员,有一点人喜欢我就很满足了。” 这一些话,她原本早就想要和他说的,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办公室不可以,片场不可以,回程的车里他太沉默,让她的倾诉会显得突兀。 昏昏的灯影让场景显得不实,也只在这意外的封闭中,不得已的靠近下,她可以敞露一点点本心。 “所以我不想你也揣测我,像他们那样。”她声音轻轻的,但是很真诚。 周维扬在她心里是很复杂、也很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棠昭希望他们的相聚能更简单纯粹一点。 利益交换就很好了,不可以是因为个人的情绪,比如可怜、心疼。 她最怕他的可怜。 周维扬只是说:“我是这样的人?” 棠昭了然,他还是那样的胸怀坦荡。 又怎么会揣测别人呢? 下一句话没说出口,棠昭忽然折下了身子。 见她两只手都捧着小腹,周维扬眸色凝住:“肚子疼?” 棠昭没说话。 她躬身,苍白一张脸埋在膝盖里,头发遮住整个侧脸,让脸色藏得很深。 他看不穿丝毫。 周维扬轻轻握了一下她嶙峋的臂弯,想将她的脸抬起来。 但棠昭没有动。 男人的语调轻柔下来很多,问她:“很疼吗?” 棠昭仍然埋着脸,摇一摇头。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能碰,不能亲,也不能摸。 在这种情况下,连一杯关心的温水也递不到她手中。 一阵钝痛过去,棠昭好了些,平缓了一会儿呼吸。 “棠昭。” 周维扬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一抬眸,听见他轻缓又疲倦的一声:“对不起。” 棠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不起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错。” 她没什么力气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将周维扬的手腕扫开:“好困啊,我睡一会儿。” 棠昭怕自己睡熟会不小心靠到他,于是将脑袋往另一侧斜过去,这样就算歪倒也不会往他身上歪。 什么叫命运弄人呢?曾经处心积虑想靠近的,如今要千方百计地疏远。 棠昭想着他,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 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的光景,像火车疾驰,开往一场草木蔓发的春天,被时空隧道轰然卷起的厚重碎片,再一次密不透风地紧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听见他说,让你难过但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就想道歉。 昭昭,对不起…… 随着声音落下,一颗穿梭了时空的饱满的泪落入她的手心。 滚烫如火点,晶莹如琥珀,在她手里心里,拓下了隽永的痕迹。 即便后来干涸消失,那一抹滚烫也好像永远凝固在了那儿。 棠昭惊醒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被子都没盖上,和衣躺了会儿。 不过屋里很暖和,热烘烘的空调风落在身上。 她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掌面,很干燥。 周维扬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她的窗前,台子上放着她的保温杯,他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一点她袋子里的红糖。 夜还黑着。 她勉强地想了一想刚才是怎么出来的。 俩人都没带手机,打火机倒是有一个。 没翻窗也没破门,周维扬找到了室内的烟雾报警器,等着警笛声被触发,外面有人过来帮他们开了门。 “做噩梦了?” 他过来,把冲好的热水放她床头,看她脸色憔悴:“梦见什么了?” “不是噩梦,”棠昭垂着头揉揉眼睛,低低地说,“就是、好像是梦见你哭了。” 她看不见他脸色,就望着他的裤腿,但很快听见周维扬漫不经心的一声笑,不信似的:“我怎么会哭。” 是啊,他的声音听着这么沉着,怎么会哭呢。 红糖水的热汽涌出来。 棠昭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有点烫,她吹一吹。 她视线里,男人修长的腿被雾气涨成了模糊了色块。 周维扬走近了两步,望着她问:“借你这儿洗个澡可以?” “啊?”棠昭愣了下,这儿还有没洗手间的房间吗?她不禁问:“你住哪个房间啊?” 他没说话,慢条斯理地解了腕上的扣子。 棠昭以为他没听见,又扬了扬声线,问一遍:“你住哪个房间?” 他说:“我睡车里。” 车里…… 他说的车应该是剧组的车,那个中巴吗? 不过也不稀奇,这个宾馆又小又破,墙面都皱皱巴巴的,他养尊处优,肯定不习惯。 棠昭有点无奈,叹了一声,说:“你洗吧。” 她握着保温杯,坐在床沿,一时间没有动弹,看着周维扬解开腕扣,又解领扣。 他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说:“累就睡觉,洗完我就走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维扬揶揄道:“眼睛不用瞪这么大。” 像一对铜铃,跟黑猫警长巡逻似的。 棠昭:“……” 她在细碎连绵的水声里犯困不止,又在每一个停顿的间隙里清醒。 最后,还是等他洗完了才睡着。 再醒来是第二天一早,棠昭是被场务敲开的门。 小姑娘给她递来一个粉色的热水袋:“周总让我送来的。” 棠昭迟疑着接过。 女孩冲她使眼色,悄悄儿的,泄漏什么八卦机密似的:“我听楼下阿姨说,周总昨天大半夜找超市,这附近的全关门了,他找好久才买到。” 棠昭一惊:“他步行去找的吗?” “应该是的吧,这儿只有剧组包的车,他又开不了。” 棠昭的心很乱,不想再听具体的,她打了个岔让这个话题过去。 她怕没有办法纾解这层好意带来的悸动。 拍戏前,棠昭在楼下广场见到了周维扬。 他站在车前,抽着王子恒发给他的烟。 两个人在那说了会儿话。 她不知道他昨天是不是真的在剧组的车里睡的,但一大早看起来,人的面貌还是很精神焕发的。 周维扬很爱干净,不管多么疲倦困顿,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显露出不修边幅的狼狈样子。 今天的天气仍然阴沉不见太阳,但他穿了件黑白撞色的外套,一片明亮的白,让整个人的温度看起来暖和了许多。 棠昭的心间为他紧皱的痕迹也疏松了一点。 棠昭手里捧着热水袋,等王子恒走了,她才走过去,小声地说:“谢谢你啊,下次不要这样了。” 周维扬问:“不要什么?” 她指着热水袋:“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身上带点烟草气味,一边处理着手中的烟蒂,一边漫不经心回她:“给你疼的时候暖暖肚子。” “你昨天晚上出去给我买的吗?” “怎么可能,让场务买的。” “……” 他现在可以撒谎不带脸红的。 棠昭说:“我没有老是疼,痛经是一阵一阵的,而且昨天疼过了今天就还好了。” “那不挺好的么?”周维扬看她一眼,又看一看往地下室搬东西的工作人员,也迈步随他们过去。 棠昭有些词不达意。 说什么呢?别对我这么好了? 太直接,一定会遭到他冷嘲热讽。 如果人家没有这个想法,未免太自作多情。 没等她想好措辞,周维扬回眸看她一眼,把她心里话全都看穿了似的,他说:“你是我的艺人,你的身心健康在我这里也需要得到保障。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做不到看着你痛苦还无动于衷。” 他说话时正颜厉色,些微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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