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之后,女孩抱着双臂蜷缩在角落,双眼通红,却死盯着柜门外,肩膀微微发颤。 耳边并不清净,不断传来东西碎裂和强烈的击打声。 像是有什么重重抽打着皮肉,又狠狠撞到硬物上。其中,还夹杂着男人沉重的呼吸和咒骂,言辞粗俗,每说一句,下手又更重一分。 每一声殴打,都会让她心脏缩一分,眼角却更红。 她自虐般地不让自己捂住耳朵,眼泪模糊视线也要盯着柜门外。 房间门没关,从这个角度,女孩能看到客厅的角落。 少年像坨死肉般被男人丢过来,发丝打湿,唇角都是血。 不知是伤到了哪里,身体抽缩两下。然而,还没等他坐起,就被男人拽着衣领按到墙上。 少年脸上没有半分痛苦,在男人拳头落下来时竟还能笑出来,眉尾嘲讽。 女孩听到少年说,“废物。” 这话显然激怒了男人,男人的表情更加狰狞,眉尾短疤皱起,随后便是更暴戾的殴打。 女孩咬住下唇,嗓眼痛得厉害,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躲在这里。 男人的体格比十几岁的少年强壮太多,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桌凳都摔在地上,桌上的东西碎了一地。少年倒在地上,头缓缓朝房间的方向偏过来。 透过柜门缝隙,两人似乎相视。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殴打才结束。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男人又说了句什么,紧跟着便是关门声。 女孩没敢出去。 耳边是悉索的动静,双脚蹭着地面走过,好似万分艰难。 不多时,脚步声停在身前。 柜门被打开,细弱的光线投了进来。 女孩抬起头时已满脸泪痕,她望过去,和少年温和的目光对上。 他又换上了长袖,身体裹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嘴角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只留下醒目的伤痕,头发应该也整理过。 少年看着女孩,刚想说什么,强撑的身体终是站不稳地倒下来,膝盖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当即,女孩上前抱住他,让他的双臂可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年虽然清瘦,但是骨架重,女孩却抱得牢。但她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弄痛他衣服下的那些伤口。 短暂的眩晕过后,少年好像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的身躯压下来,赶忙想要退开,然而女孩却没松手。 颈窝的位置渐渐有了湿意,耳边传来隐隐的抽泣声,怀里的人在发抖。 少年垂下眼,强撑着轻轻回抱住这具纤薄的身体。 “没事的,两两。”他嗓音低哑,弱的几乎要听不见尾音。 女孩哭得更凶,鼻腔里的血腥味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 好半晌,她才压住眼泪,微微松开手,后退些距离,抬起头看着少年晦暗的眼睛。 分明是哽咽着,却又无比坚定。 她说:“贺浔,我带你逃吧。”
第10章 薄怒 贺浔并不常来看望贺庚戎,或者说,整个贺家的人都对他没什么关心。 在贺家,向来人情凉薄。别说贺庚戎人还在,就是人不在了,那群人也不见得会掉一滴眼泪。 所以当贺浔出现在病房的时候,贺庚戎也是意外的。 病痛的折磨让他面黄肌瘦,原本健壮的身躯也不过只剩一副骨架。不变的是那副神情,依旧阴狠凶戾,狰狞的让人反胃。 病房再大再豪华,无人问津的孤独依旧是一种煎熬。 见到他的那一刻,贺浔在想,或许贺庚戎也无法忍受自己这副缠绵病榻不能自理的样子。 从前的懦弱尚能通过拳脚发泄,而现在,也只能在痛苦里饱受折磨。 只不过,贺浔对如今竟能在贺庚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发现惧怕,确实生了几分兴趣。 其实不怪贺庚戎怕他,这几年贺浔的手段整个贺家都有所耳闻,多少在贺氏盘踞多年的瘤被他连根拔起,他又送了多少相关利益链条的人进去,牵一发动全身,他从自己身上开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回赶着他回国,各个都胆战心惊生怕被他盯上,贺庚戎也不例外。 听护工说,贺庚戎常常坐在窗前看,一看就是一下午。贺浔了然,既然贺庚戎这么想出去,便也推着他去外头看看。 可惜他脾气不好,没说两句就动怒得厉害。 贺浔把他推到阳光下,双手撑着扶手,抬头看向头顶飞过的云雀,唇角含着些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嗓音比冬雪寒凉。 “听说你在病房里憋久了,现在出来了,怎么不好好看看?” 一时无人回答,贺浔垂眼,睨向那张苍老的脸。 贺庚戎紧抿着唇,目光有些涣散却仍旧凶恶,眼白处有浑浊的黄色。 “听护工说,你最近食欲不太好。” “假惺惺的装什么!”贺庚戎的嗓音沙哑粘稠,猛烈地咳几声,“和你那个短命的妈一个样!” 空气沉静下来,唯有风声刮过耳畔。 贺庚戎在贺浔把双手搭上他肩膀的瞬间攥住拳头,没往后看。 “还是省着点气生吧。”贺浔的手掌微微收紧,没一会儿又松开拍了拍。 贺浔声音平缓,不含一丝情感,“你就安心在这里,看着贺家分崩离析,贺氏也彻底换血。” “收起那些不入流的筹谋和心思,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贺浔!”贺庚戎猛地拍了下手柄,妄图给他威慑似的,满是皱纹的眼睛死死瞪着贺浔。 闻声,贺浔只淡淡回看他,“结果不会变的。” “你想要的,从始至终都不在你手上。” 话音落下,贺庚戎似是再也无法忍受,拿起轮椅扶手槽上的水杯就想往贺浔身上砸,却被后者预判般遏制住手腕。那力道又大又稳,本就疲弱的贺庚戎根本挣脱不开。 此刻,贺浔的眼中突然有了些波澜。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贺浔使了力气,强制把贺庚戎的手按回扶手上,“可是你忘了,我不是以前的贺浔了。” 贺庚戎喘着粗气,眉尾那道疤痕经年沉淀,皮肤皱褶,变成了可怕的肉条。 听着贺浔的话,胸口起伏,面色更加黑沉。 而贺浔依旧毫不留情地说出事实,“从前是贺铭礼,让贺氏没有你的位置,但你以为现在就会有了吗?” - 是护工把贺庚戎推回去的,不过碰上黎月筝,纯属意料之外。 让黎月筝撞上贺庚戎,更不是贺浔的本意。 狭长的走廊,他隔着人群看向黎月筝,迎上她恍惚视线的那刻,突然觉得后悔。那是重逢后,他从未在黎月筝脸上看到的表情。带着痛苦的,惧怕的表情。 眉毛一紧,贺浔下意识想做些什么。 黎月筝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知人来人往中,记忆里少年注视着女孩说好的模样逐渐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合。 黎月筝的视线停在贺浔身上半晌,一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恍惚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目光短暂躲闪了下,很快恢复如常,礼貌性地朝贺浔点了点头。 见此,原本想说些什么的贺浔也拉回理智,步子停了下来,眉骨冷硬,嘴唇紧抿成线。 四目相对,黎月筝刻意忽视了贺浔眸中的动荡,随后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让贺浔胸口闷堵。情绪从心脏的位置细细密密散开,顺着全身脉络融进骨血,皮肉。贺浔的目光明明不在黎月筝身上,却又好像只能看到她。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像困在了十年前的那个体育室,也像躲在了那扇留了条缝的柜门后。 可惜一起翻山越岭的人还是天各一方。 越过贺浔肩侧时,耳边猝不及防响起道声音。 “看不出来,你还是这里的常客。” 电梯上升的时间漫长,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谈珩说的那些话,他听得倒是光明正大。 当初那么潇洒狠心,还以为这些年她活得能有多快活,体面的工作,亲密的朋友,贴心的恋人,她该过得比谁都好才对。 声音平淡至极,很难听出有什么别的意思,可黎月筝却会意得极快。 她没看他,只是无声攥紧掌心,笑了下,“夸张的玩笑而已,您还是别当真了。” 说话时,黎月筝的拇指无声刮了下食指的指尖。 指腹的小动作落在贺浔眼里,他低低冷笑了声,略带讽意,“是以前的日子没过够,还是现在的日子太舒坦。” 薄凉的语气似寒潮,贴耳灌入,黎月筝并没回应。 稍顿,贺浔偏过头。这一次,视线稳稳落在她的半边侧脸,“黎月筝,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话声逐渐消散在耳边,随着贺浔离开的步子一起飘远。 反应了片刻,黎月筝低头看向指腹,上面有个不算浅的指甲印。 黎月筝忘了,原来还有人知道,她说谎的时候最爱掐指尖。 脑子里再次晃过方才中年男人的模样,手指跟着微颤了下。 除了皮相的老去,贺庚戎和从前几乎没有变化,一如既往地让她惧怕,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受老师的委托,黎月筝给消失了快一个礼拜的贺浔送卷子。 按照地址,黎月筝去了个装潢还算不错的小区。到的时候,屋子的门开着,正迟疑着准备敲门的时候,里面却穿出了击打谩骂的声音。 条件反射的,黎月筝躲到门后,然而动静并没有消止。越来越强烈的殴打声灌进黎月筝耳中,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看到门后,躺在客厅地上奄奄一息的贺浔。 那时她终于明白贺浔为什么总是带伤,为什么他莫名其妙消失一个星期不来学校。 原来,是因为家暴。 -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黎月筝深有所感。周一出门的时候,黎月筝还差点踩到公寓门口的冰面滑倒。 路边光秃秃的枝干只剩薄薄的雪层,尚未化开的雪堆积在树根,冻得又冷又硬。早上没什么太阳,寒风刮过来只觉着刺骨。空气进入鼻腔,喉管和肺部似乎都被霜冻侵袭。 刚坐到工位上,黎月筝才隐隐感觉到小腹绞痛。明明手脚冰凉,可腹痛却让她满头冒汗,后颈也湿了一片。 还是贝央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月筝姐,你怎么了?”贝央挪过去,有些担心地看着黎月筝,“怎么脸色这么差,嘴唇都白了。” “没关系,就是例假来了。”黎月筝敲了敲手里的杯子,“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闻声,贝央就要去拿她的杯子,“茶水间有红糖,我去给你泡。” “不用。”黎月筝忍着腹痛按住贝央的手,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些宽慰的笑容,“你忘了你手头那篇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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