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陶从小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过,是个极具渴望安定与亲情的女生,她不能放弃茜茜这份依恋,就如同她无法抗拒被他人爱的滋味。 那次陈南枫抽了一夜的烟,问了自己一夜,你愿意吗?而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问出了答案,颤着手给姚陶发了消息,答应了她。 而这些事情最后从外公的嘴里叙述而出,隐去许多细节,譬如陈家如何鸡飞狗跳,譬如陈南枫是如何逼着自己放下姚陶,又是如何艰难地做出抉择。 归要坐在看守所的时候都还想着外公那些话。 “茜茜走的那天一直哭,说要你哥哥,不想跟着妈妈。你哥心疼啊,就抱着茜茜不肯撒手。后来你哥就忽然看见了那个男人,就是那天……你哥抓奸看见的那个在姚陶床上的男人……你哥哪里能受得了,一看见那个男人,登时便控制不住了,说什么都要抱着茜茜走,你嫂子不依,那个男人就上来帮忙,你哥一着急,直接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那个男的脑袋着地,当场就不省人事,是后来有人觉得血流得有点不对劲,翻开了他,才知道原来脑袋是生生磕在了一根钢筋上,那段时间那边正在重修,许多钢筋还没埋好,那男的脑袋就被刺穿了,脑浆都溢出来了……” 陈南枫是去自首的。 当时周围人太多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 就算是跑得了又如何呢?那个男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躺在那里断了气,死之前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与不甘心。 茜茜当时也在旁边,被尖叫的姚陶捂住了眼睛,在自己闺女面前杀了人,他若是真跑了,只怕余生也活不痛快。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沉重的磨砺声。 归要抬头,看见从里边走出一名年轻男生。 陈南枫个子高,如今走路的时候却微微曲着腰,寸头,下颚一圈青茬。 而他手上的银色手铐,与身上穿的黄色马甲才是真真切切地刺得归要眼睛一疼。 饶是来之前做足了准备,这会儿却也忽然慌乱无措起来——本是努力想要挤起来的嘴角僵住,眼里笑意退却,错愕难以掩盖。 眼圈几乎是在陈南枫出现的那一刻便迅速泛红,她呆呆地,隔着一扇玻璃同他相望。 那是她的哥哥。 从小护着她,疼她的哥哥。 明明上次约定过,这次见面是要去他家中做客,他烧几道拿手好菜,两个人好好聊会儿天。 可命运怎么就这么捉弄人呢? 陈南枫比她自然,坐在里面,见到她,笑了一下:“怎么?傻了?” 她说不出话,心里绞着疼。 泛滥模糊的视野里,只需轻轻一眨眼,眼泪便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她举着连线电话,蓄了气力,张张口想说话,却突然气儿一弱,再也忍不住,手攀着面前的桌,头抵在手背上,无声悲啼起来。 听筒里是陈南枫带笑的安抚:“傻丫头,我也死不了,你哭什么?” 她的心里早已经委屈到极致,可怜兮兮地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就是觉得……好像所有爱我的人,我都留不住他们。” 小时候的归远山、妈妈、外婆,如今还有表哥。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淡化,痛苦回避的,这时候莫名都浮了出来。 她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突然被通知去殡仪馆签字火化,整个流程她都是懵的,是抱到了那个骨灰盒子,盒子还有些余温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盒子里装的,是她的顾晓敏。 顾晓敏没了。 在她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的。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不断告别。 那些人来了又走,然后再没回来过。 陈南枫瞧着她,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伪装起来的坦然与轻松也被她的哭泣一点点卸下。 他喉结微动,也跟着她一并湿了眼眶。 “要要,”他叫她,等到她两眼朦胧地望过来时,才又缓缓开口,却是无比严肃的口吻:“听哥哥的,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一件事,放弃自己的前程,知道吗?” 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不能重蹈我的覆辙。 她滞然地看着他,从这句话里听出无限悲怆与懊悔。 她点点头,说好。 接而拭去脸上的泪,鼻音很重地问他:“那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 陈南枫不语,那模样,是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 不止是她,连陈南枫自己也清楚,今天这道门关上,他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往日之事,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探视时间到了。 这里规矩严,狱警走进来,将人带了进去。 她起身,瘦瘦小小的身体留恋不舍地抵在玻璃上,想多看他一眼。 陈南枫感应到,回头,冲她扯了个笑,口型安慰她:没事儿,死不了。 而她就站在原地,看着陈南枫,直到铁门关上,再也消失不见。 咔哒。 门被锁上。 将她与陈南枫割出两个世界。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 这趟望城回得仓促,她没什么准备。次日回京的机票是早上六点,她便在机场附近随意寻了个宾馆住下。 一个人呆坐在宾馆的床上许久,老旧宾馆环境不好,设备也老,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难闻气味。 她挂断了几个二姨打来的电话后,将手机扔到一边,躺进被窝里。 望着天花板,大脑放空了很久,仿佛搁置了一张白纸,连转一下的趋势都没有。 手机依然在不断地响。 像顾臻其人,烦不胜烦。 她将之当成一道背景音,不问不理,只图对面打累了,就放过了她。 这个办法还是哥哥当年教她的,说这种冷处理,对待顾臻保管有用,你尽管去试。 “哥哥……”她轻轻念出,不知不觉,眼睛又渐渐湿了。 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了。 她眼里的光转瞬熄灭下来。 少顷,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满床寻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一直在响,并不难找。 这次顾臻的毅力倒是惊人。 只是她想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过失杀人判几年,比如出狱后能从事什么工作是最好。 她想知道这些,否则她真的可以任由电话就这么响到没电关机。 最后她在被子一角找到手机,拿出来,一翻开,那通电话正好被对面掐断。 屏幕显示未接来电49个。 通通指向一个人——孟聿峥。 她愣住。 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突然离开京城,打呼都不打一声,只怕他这时已经满世界地疯找她。 他那性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赶紧回拨过去,号码拨出前,他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接起。 接通后,那边似乎已经打得麻木,没想到这一通竟然有了回应,顿了一下:“要要?” 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那么一个冲脾气的人,给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都没接,竟也没一点儿不悦不耐的情绪。 软弱与委顿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压抑住哭腔,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走动,有些急,风有些大。 他重重地喘着气,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她身在何处的问题。 最后,那边终于停了下来,焦灼的声音,却压着急迫,轻缓道—— “要要,开门。” 那年她从望城到京城,如今他从京城到望城。 落下夜色时,万籁俱寂,却有人一身风尘仆仆,来到她的身边。 然后对她说。 要要,开门。 我在你的门外。
第47章 她蓦地起身,急得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光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并作一步地冲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人剧烈奔跑后还在微微喘着气。 过道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微微瑟缩。 而下一秒,她踮脚,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中,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脑袋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他也迎合着她,伸出手,十足的力道,仿佛要将人深深地嵌进自己的骨血。 比亲吻更加容易让人滋生爱意的,是所有的担忧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后被卸下的拥抱。 孟聿峥紧紧拥着她,嗅到她发间的清香,才觉得终于安了心。 “阿峥……”她轻咽着,心底生出许多的晦涩。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 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凝成一句嗔怨:“你怎么来了呀?公司那么忙,你来做什么?” 孟聿峥任她诘责,掌心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偏头去贴住她的脸:“课也不上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他低道:“要要,我担心你。” 两人在一起也没分开过,许多时刻都腻在一起,她的动向他早已经烂熟于心,哪个时刻在哪个地点做什么,时间长了,一点异常便能迅速察觉。 最近身边发生了好多事情,多到孟聿峥应接不暇。 他怕她出事儿。 归要心里微微动容。 二人就这么站在走廊上,身后有客人拉着行李箱匆匆经过,这样站着终究不妥,她将他拉了进去。 关上门,屋内暖和许多。 她怕冷,也怕潮湿,头顶开着空调呼呼地吹。 在玄关过道的时候,孟聿峥便再也忍不住,将前方的姑娘拉扯回来,圈在怀里,低头去吻她。 吻得不算重,更像是在品尝自己心爱的宝贝,而这样的垂怜里,又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抚慰。 交缠间,他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又顺势拢住她的下颚,微微向上托起,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们的感情从来浓厚,哪怕是寻常一个普通的吻,她也觉得气氛被晕得有些出格。 胶着的空气里是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她不自觉的搭上他的臂膀,而他紧紧扶住她的腰。 两个人抵在墙上,室内还没来得及开灯,她借着窗外溢进来的一丝月光看清了他眉宇间那股因跋山涉水而来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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