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了个更轻松的环境,不过临近毕业,这样做更在于一番心意,作用在她这里反而不大。 所以最开始的那一两年,她的学业、生活、人际上处处困难。人在异国他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也许是觉得马上会毕业,硕博连读无缝衔接,未来至少有个着落,是以这些事儿她统统都不太在乎。 她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事情。 那天一切照常,归要从自习室走出来时已近黄昏,摇了摇酸累的颈椎,闭上眼,摘下眼镜。 清风徐徐,刮在脸上很舒适。 身上那件薄毛衣对于今天的温度而言有些过厚,可她不敢松懈,怕感冒没钱治病,只能好好顾着自己。 她沿着马路慢慢步行,走到公寓的时候,天边已经落下绚烂的彩霞。 住处在三楼,中途有一段漆黑,她踩着阶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进门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屋内传来的欢靡尖叫,声音热火朝天,一波又一波,正是白热化阶段,□□的时刻。 归要放在门把的手微顿,抬表看看时间,今天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也好,总好过大半夜的开始折腾,叫人睡不着觉。 她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走到楼层的窗边,她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残余的香烟。 她其实没什么瘾。 但一个人无聊没人陪着说话的时候,小组课业压力大的时候,这却是个解闷解压的好东西。 咔嗒。 黑暗中燃起一豆火苗。 她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猩红一点伴着徐徐白雾缭绕而起,周身都带着点儿不可捉摸的寂意。 楼下有人上来。 咚、咚、咚…… 一步一个响,节奏平稳地渐渐临近。 窗口的位置就在梯口,她没动,只在那人转角过来的时候,淡淡瞥去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愣了一下。 楼梯下站着一个精致如洋娃娃的女孩子。 一身最新款Chanel小套裙,手上挽着一只爱马仕铂金包,光着两条细直的腿,同她简单寡淡的衬衫牛仔裤比起来,简直过分明艳夺目。 她夹着烟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对方看见她手里的烟后,欣喜的神情也渐渐down了下去,眼中是对她变化的错愕,脚一跺,嗔骂道:“要要!这才来澳洲两年,你怎么学坏了!” 任冉冉如何唾弃自己,她失笑,将烟摁灭在窗台,对着冉冉展开手臂,道:“Welcome to Melbourne,lovely girl!” 冉冉瞪她一眼,眼眶却开始泛起了红,接着蹬蹬几步上来,扑进了她怀里。 “死丫头,心真狠,两年都没回过一次京城,我想死你了!” 归要还没接话,冉冉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嚷嚷:“瘦了,要要。” “嗯,”她笑着缓缓点头,“我就是一辈子的中国胃,吃不惯这边的口味。” “那你回去呀,有我在,还能少了你吃的穿的?” 归要但笑不语。 冉冉知道她是个不轻易改变决定的性子,既然话都到这儿了,索性也挑明了来意:“我怕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专程来看看你的。” 当初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在这边,是无依无靠。后来两人每次视频,她不是吃泡面就是毫无营养的沙拉,手边永远都是一份文献资料,还总是聊着聊着便要匆忙挂断,说是教授的视频会议来了,冉冉那边面膜都没能等到敷完,她这边就黑了屏。 冉冉心里是真怕她死外边没人管。 多招人心疼的姑娘啊,当年在机场一步三回头,分明就是舍不得,却仍然一刀两断,狠了心逼自己来了这里。 两人算算日子,已经两年有多的日子没见过。 冉冉憋了一肚子的话。 屋内此刻上演激情对垒,归要怕那俩尴尬,不太敢带冉冉进屋,姑奶奶这些年脾气愈发火爆古怪,弄不好隔着一堵墙在房间这边模仿二人的叫嚣声势也不是没可能。 姑奶奶不尴尬,她尴尬。 她原本准备随便寻一处咖啡厅,等着屋内停歇了再带人回去,冉冉却横她一眼:“姐妹许久不见喝个屁的咖啡,喝酒去!” 说完就找去了一处海边露天小酒吧。 这个时节不是旅游旺季,海边更多的是本地人,人不多,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三杯烈酒下肚,归要浑身都开始火热。 她酒量算不上很好,好在这方面懂得克制,也足够听话,不爱贪杯。 这样的姑娘其实活得最不痛快。 旁的人遇上什么伤心难过事,几杯酒便喝得醉醺醺的,这时候趁着醉意发泄一通,第二天醒过来怎么都能好受些。 冉冉看着她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烈酒,曾经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腰身以肉眼可见地凹下去,长期克制隐忍下来导致的结果便是她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换成了如今的淡然薄寡。 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仿佛什么人都接近不了她。 就像一把从废墟归来的古琴,即使表面被修复得再好,拨音时也仍有一股陈年佳酿的味道。 那是悠远的、不为人知的。 冉冉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忽然说道:“要要,我喜欢过周誉,你知道吗?” 归要沉吟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 冉冉像是猜着了似的,也没震惊,这个秘密她守了多少年,如今说出来,才惊觉原来早已人尽皆知。 手指沾着酒,在桌上划了一圈,冉冉说:“不过前几天,我跟他彻底结束了。” 语气中是满满的无所谓,接着这种语调,又说:“我爱他好多年哦,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朝一日会彻底的,再也不回头,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舍不得,但很奇妙。” “我就是觉得可惜,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爱我,却留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冉冉说完后,并没有同她交代太多,归要靠在椅子里,静静看着她。 微醺的眼睛里有着数不清的无所谓,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甚至一点留恋都没有。 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归要却在这时候莫名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冬年夜,她拥有过的一场热烈追求。 那年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那年冉冉也打电话告诉她,说要要你知道吗?我今年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那时她不知道周誉就是陪着冉冉的那个人,后来提前回校,也问过周誉,周老师今年过年是否开心。 周誉的回答是:很开心。 他说的是很开心。 冉冉有多爱周誉她不是不知道,而如今却能做到如此坦然地放手,此情此景,一个念头忽而闪过她的脑海。 她怔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喜欢周誉多少年了?” 冉冉想了想:“从高二那年开始,快七年了吧。” 七年的感情。 说深也深,竟然是可以这样轻松地彻底放下释怀的么? 那么,一年不到的感情呢? 心脏突然隔着遥远的时间痛击而来,她恍惚了一下,骤然想起曾经那句“我这辈子都爱你”。 都说誓言只在相爱时才作数。 所以现在呢? 还仍然相爱吗? 她僵坐在那里,突如其来一阵不知所措。 冉冉这时也被提点,抛来一句:“哎?你跟孟聿峥谈了多久?” 听见那个名字,她呼吸一滞。 孟聿峥。 当这个名字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耳边,它的副作用甚至大到可以刺激得心脏都开始重新活跃跳动。 她紧了紧声,有些干涩:“一年。” “分了几年了?” “两年。” 冉冉听后感慨道:“你们俩分开的日子都比在一起的时日长了。” 归要沉默,冉冉却道:“那你还爱他吗?” 她依然不说话,心却乱了分寸。 冉冉不强迫她,笑了笑,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今夜旧事重提,仿佛将人一瞬间拉回原形。 冉冉大声叫嚷着周誉王八蛋,老娘毕业了就不喜欢你了。 而归要就坐在那里,有那么一刻,突然心如刀割。 她想起自己初来墨尔本,搬进那间公寓的时候,同方玲媛一起喝酒庆祝,醉过一次。 两个人没开灯,坐在漆黑的房子里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提及某段伤人的恋爱,方玲媛抱着她号啕大哭,哭过后又觉得无所谓,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算洒脱。 只是见到她这么沉闷,方玲媛也问过她。 她最后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恋爱经历,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从高一那年得幸遇见,此后便再没遇过如此惊艳的人。 他如同骄阳,哪怕一丝光芒也依然忍不住仰望。 而提及分手原因,她也装满了令人心疼的疑惑,仿佛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今天这样的境遇。 “好像,感情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分开了。”她说 明明是相爱的。 他们当初是有爱的。 至少在回答问题的那一刻她依然有底气确定他还爱她,只是这份底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稳固。 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方玲媛说出那句“他可能会等你”时,固执地摇了摇头。 “算了,”她悄悄湿了眼眶,说:“他与我在一起,会放弃很多事情,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该是他要走的路。” 酒意醉人,意识却愈发清醒,她想起过往许多事,埋进臂弯,声音轻颤着无数委屈:“我好像,会拖累他。” 爱与怨,憎与恶,牵一发而动全身,立场与三观不同而致使的恶果,这样的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对错可言。 可她就是觉得,她害了他。 她不愿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折腰于自己。 那样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她只会心疼。 起初她也会常常四处搜寻他的消息,打听他的近况,想知道他如今的情感状态。 可那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的社交平台常年为空,职业性质也让他许多身份信息处于保密,她其实探知不到哪怕一丁点他的消息。 所以在彼此分离,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她时常会想,孟聿峥,你还在坚持你所爱的事情吗? 孟聿峥,你已经释怀了吗?你已经遇见让你再次心动的女孩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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