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就只是一直走而已。” 一连走了三个人,客栈倏尔冷清,春花阿妈仍安静地在窗前缝一双鞋垫,钢针穿过布料拉出一条很长的细线,像这恼人的冬日,漫长而又漫长。 那一天过的很快,一切都在眨眼间转瞬即逝,太阳愈往西沉,小瓶儿的心也跟着它愈发坠下去。她放了一池子的水,或许是要洗些什么东西,但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水是直接从山里引来的,比别处的凉,但她毫无知觉,仍由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水里搅动。春花只以为她要开学了心情不好,说了两句之后就没有管她。 喻枫作为唯二知情的人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边月抓住。 “干嘛?上去当救世主吗?” 嘲讽意味拉满,喻枫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道:“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上去和她说什么呢?”边月叹了口气,“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做好自己就够了?努力变优秀离开她们?” 喻枫不说话了。 “你以为这些她没有想过吗?她肯定想过一千万次,但是该难受还是难受。”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边月道:“当然有办法,你刚才想说的就是办法。” 水池里忽然溅起一串水花,多数溅到衣服上、地上,有一滴正好落在小瓶儿的眼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流过下颌,最后狠狠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边月看着她,仿佛看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自己。 喻枫以为她又在耍他,正要发作,听见她很平静声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拯救自己。” 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感觉,只要扛过这次,只要不在乎他们,只要再努力一点,人生就会彻底改变,每个夜晚都这么告诉自己,但最后还是陷入无尽的报复幻想,仍由自己沉浸在糟糕情绪里,就此消沉。 有时候也会想,我的人生到底是因为遇见这件事才如此失败,还是因为我本该失败。 若干年后再回头去看,被故意扔掉的笔,取外号,背后说坏话,当面指桑骂槐……的确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当时自己却好像承受了来自整个世界的重压。 边月从没有和人倾诉过这些事,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冒犯了别人。如果要与人倾诉,势必要从头到尾全盘托出,听她倾诉的那个人会不会偷偷的想,果然如此,她性格这么古怪,被人孤立也不奇怪。 于是那些怨恨只能日复一日的积攒在心里,即使被区别对待的细节已经忘记,即使连那些人的名字也记不清了,即使自己也明白自己这样太小气,甚至能称为恶毒……可那些怨恨从未有一天减少过,在夜深人静想起她们,每一次都会亲切的祝福她们死去。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报复方式。 农村多半没有餐厅一说,一间厨房就囊括了所有。春花阿妈在吃饭的时候用方言交代了小瓶儿几句,然后春花出声附和,那晚的饭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土灶下的火早已熄灭,冷风从门外灌进来,燃尽的黑色柴火刺骨冰凉。
第12章 夜里做了糟糕的梦,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矮榻另一头从被子里透出幽幽的光,喻枫不知道还在鼓捣什么。边月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困得厉害,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很快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自己,光线有些刺眼,半眯着眼睛,看见喻枫缩成一团蹲在她旁边,吓了一跳,她有心想骂人,但又怕扰了自己的睡意,只好当作没看见,希望他有点儿眼力劲儿。 “诶你!”喻枫啧了一声,“我就说一句,说完你再睡。” 边月一动不动。 “别睡了,别睡了,先听我说。”喻枫又推了推她。 边月忍无可忍,怒气值冲昏头脑,一掀被子坐起来,险些脸对脸撞上喻枫,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剎住车。 “……你真是有病。”边月别开脸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喻枫不自然地沉默了几秒,忽然想起正事,立刻兴奋道:“我找到办法了!” “哦,真棒啊。”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你都没听是什么!” 没有人比边月更清楚他有多执着,叹了口气,推开过分靠近的喻枫。 “别凑那么近。” 喻枫摸着鼻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耳尖才降下去的温度似有再度燃烧的趋势。 边月没好气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他一夜未睡,硬生生等到天亮才叫边月起来。 边月无视他的眼神,胡乱揉了揉眼睛,冷着脸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喻枫正想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边月姐,你们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吃过早饭小瓶儿就要走,春花阿妈大早上就开始张罗,还有一锅汤要熬,厨房的火都不得空,一听见交谈声就让小瓶儿来问。 抱着柴火进来,废报纸引火,用树枝戳了几下,再扇会儿风,火塘里冒出灰烟,很快火光把屋子照得敞亮。 小瓶儿出去抱了口锅进来放在三脚架上,马上又要出去,喻枫急忙叫住了她。 “之前不是说想去颐江吗?”小瓶儿愣住,喻枫把自己的破烂手机递过去,“我给你找好了,就这个学校,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是师资力量还不错,走读和住校都可以。” “路费学费你都不用担心。” 见小瓶儿没有反应,喻枫又自顾自的说起第二套方案,“不转学也行,你把欺负你的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让他们转学。” 边月现在是彻底清醒了,问他:“你怎么让他们转学?” 十四岁的喻枫可能会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二十五岁的喻枫已经经历过社会的打磨,成熟了不少,得意洋洋的看着边月:“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过没?我开出的条件他们的家长可拒绝不了。” 边月啧了一声,重新打量这位大爷,衣服穿的是几十块的杂牌,运动裤是pama的,拉布拉多的动物标志醒目,吃的是最普通的农家菜,连一开始死活不愿意进去的旱厕都来去自如……太接地气,以至于让边月差点忘记了这位是钱多到挥霍几辈子也挥霍不完的主。 清了清嗓,正色道:“少爷不好意思,小的刚才没睡醒冒犯了您,请问您上次提到的要跟我去雪山还作数吗?如果您还有兴趣,咱们可以进一步谈谈。” 净说些不着调的事,喻枫使劲瞪她,面对小瓶儿时脸色又变得柔和:“或者你自己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小瓶儿自从接过喻枫的手机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喻枫的话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她想过无数次转学,或者直接就去工作不念书了,但也只是想想,现在真的有人把这些选项放在她面前,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实现一切,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这些都不会发生,所以不管是转学还是辍学都只是想到就结束,没有考虑过真的发生后应该怎么办。 “我……”她的手微微颤抖,鼻尖发酸,“我……我……” “不用着急做决定,你明天,后天,大后天,甚至一个星期,一个月以后再告诉我都行。” 小瓶儿心里忽然涌现出巨大的冲动,只要答应他就可以去找二姐,就可以去她向往的大城市,就可以把讨厌的事讨厌的人,以及这个落后的村庄抛在脑后…… 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注意到边月的眼睛,很平淡的,像雪山上亘古不化的雪,四季轮换沧海桑田,永远一抹纯白,冷冷清清。 仿佛注入一股来自雪山的山泉,来自心底的躁动莫名平息。我到底想要什么?她问自己。 小瓶儿在学校里成绩很好,不管是在班会上还是在学校举办的各种典礼上,老师经常邀请她上台分享学习方法,私下里也有不少同学来问她某某科目应该怎么学,她如实相告,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失望的眼神。 渐渐的她突然发现,其实人们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她的学习方法。 没有人不知道,想提高成绩的方法就是反复听课背书刷题,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来问她呢?因为大家想要的不是学习方法,而是一种不需要反复训练就能提高成绩的快捷方式。 她想要离开是因为她真的受不了吗?不,是她也在给自己找快捷方式。她潜意识里认为离开就会变得更好,逃离这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下降的成绩就会提高,就能考上好的高中、大学,成为梦想成为的人,但谁又能保证离开之后不会再遇见讨厌的人?谁又能保证离开他们就能考上好学校过上好日子?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生活在哪里都很糟糕哦。” 边月第一次来小瓶儿家,小瓶儿拉着她的手问个不停,颐江好玩吗?有什么好吃的?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吗?我也好像去看看啊……边月看着她眼里的失落与羡慕,忽然凑近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瓶儿目瞪口呆,一直记忆犹新。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用力吸了一下鼻涕,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的笑,“谢谢你啊哥哥。” “但是还是算了吧。” 下午走的时候小瓶儿看起来很开心,背着半个她大的书包,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编织袋,还有两个手提包,她在车窗内向边月等人挥手,然后车辆逐渐远离村口……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喻枫低垂着脑袋显得很沮丧,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任何忙。边月走在他旁边,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儿,瞥了他一眼。 “想损我就直说。” “没有啊,”边月道,“你做的不错呀。” 没有任何说服力,喻枫还是恹恹的。 “至少下次再难过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她真的有选择。” 做选择是困难的,可是有选择三个字又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到它不需要真实发生,只要放在那里,就有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爱人、家人、朋友或许能让生活变得美好一些,可做决定的人只能是自己,拯救自己的人也只能是自己。边月看着天边的云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有傻子才会妄想拯救别人。” 垂头丧气的喻枫立马竖起脑袋,精神百倍的瞪着她。 但当个傻子也不错,如果她当时也能把心里的委屈告诉这个傻子,也许会愉快一点。 只要愉快一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 小瓶儿家离得远,去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楼灯火通明,女孩子或清脆或尖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她艰难的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热火朝天的宿舍顿时安静下来。 她搬着行李走进最靠里面的床位,纤细的手臂被勒出几条红痕。原先有人站在她床位前聊天,见她过去,立马瘪瘪嘴,甩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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