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臂当然没什么好看的,全是瘀伤,青青紫紫,还有破皮和红肿感染。 赵平津待她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此刻更是皱着眉头,双唇有点发白:“怎么回事?” 西棠将手不好意思地往回收:“拍打戏,磕碰难免的。” 赵平津阴着脸放开了她。 西棠觉得尴尬,站了起来,开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雨点带着风吹进来,她又扭开了风扇,吹散了半夜依然闷热的暑气。 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客厅的小茶几上,两碗熬得浓稠的白粥,一碟青菜,一碟酱萝卜。 赵平津吃了一口,就全吐了。 西棠愣了一下,然后还是笑了笑:“吃不下就不要吃嘛,浪费。” 赵平津暗暗地皱了皱眉头忍住疼,嘴里还有粥的味道,只能尝一口,她煮的粥,特别香,可惜了,自己吃不下。 他皱着眉头推开了:“难吃。” 西棠也不说话,低头默默地喝粥,配一碟水煮青菜,将一碗粥喝光了。 赵平津靠在沙发上,一直皱着眉头:“你晚上就这么吃?” 西棠答得理所当然:“是啊。” 赵平津恼怒地说:“我一个月给你三十万,你就吃几片烂叶子,至于抠门成这样吗?” 西棠大言不惭地道:“我们这一行花销大,三十万还不够我买个包。” 赵平津脸色发白,不再说话。 西棠收拾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打开了水龙头洗碗,厨房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屋外瓢泼大雨。 整个屋子好像一艘船,行驶在荒凉无边的大海上。 屋里格外的寂静,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还会有一天在这样一个屋子里,跟他待在一起,做一对世间的平凡男女。 “我今晚见着老四了。” 西棠手一顿,默默回过神来。 赵平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体倚在厨房的门框边上,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老四要结婚了。” 西棠平平淡淡的语气:“哦,是吗?” 赵平津却存心不放过她:“老四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当时怎么没要点好处,把自己搞到这般境地?” 西棠冷冷地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赵平津冷笑一声。 从上海到这里,有三百多公里,他独自开四五个小时的车,她以为他是来横店看她。 原来不过是陆晓江回国来宣布要结婚,他半夜搭飞机也要来找她羞辱几句,不然愤愤难平。 身后的男人讥讽的声音:“你怎么就没跟了他?” 西棠将洗碗巾狠狠地往水槽里一扔:“我爱跟谁跟谁,关你什么事!” 赵平津笑了:“好姑娘,有志气。” 下一刻却看到她忽然仰起头,深深地吸气,然后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他终于不再说话。 西棠也不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洗碗。 夜已经很深了。 西棠从衣柜里取了新的床单,把床铺铺整齐了,赵平津洗了澡出来,看到她将自己的枕头放到了沙发。 赵平津躺在床上,闭着眼休息,然后说:“上来睡。” 西棠愣了一下。 赵平津冷笑一声:“放心,我那方面实在不怎么样,绝对没有勇气碰你。” 西棠的身体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话,然后将枕头放回了床头。 熄了灯,西棠背着身躺在床沿,赵平津平躺在床中间。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窗外雨点渐小,淅沥声透过窗户隐隐传来。 赵平津在床的另一边忽然说:“你身上什么怪味?” 西棠累得脑袋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我回来之前去按摩了,跌打膏的味道吧,洗澡了你还闻得到?” 赵平津说:“刚刚闻到的。” “这么晚收工还去按摩?” “最近打戏比较多。” 赵平津在黑暗之中,看了一眼她右边的肩膀:“你右手还拿得了剑?” 西棠却明显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还好,晚了,睡吧。”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西棠辗转了一会儿,终究是太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半夜她忽然惊醒,风扇还在转,雨声已经小了,侧过脸去看身边的人,赵平津背对着她蜷缩着身体,整个背都是冷汗。 “喂?” “赵平津?” “你怎么了?胃痛是不是?” 她扭亮了床前的一盏小灯。 赵平津依旧背对着她,左手的手臂打横按着胃部,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 西棠笑了笑:“忍不住就说嘛。” 赵平津咬着牙,冷冰冰地道:“别管我,睡你的觉。” 西棠啪的一声关了灯,重新躺了下去。 她闭着眼,身边的人很安静,一声不吭,只是每间隔一会儿,有强压着的紊乱粗重的深深呼吸。 西棠躺在床上,从看他把粥全吐了开始,她早已下定决心不管他死活,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你的药在哪里?” 赵平津已经痛得喘息,咬着牙一时说不上话。 西棠起身去茶几旁翻他的外套口袋。 “不在……”赵平津断断续续地说,“车里有。” 西棠从屋子里那张旧茶几上找到他的车钥匙,又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赵平津已经坐了起来。 她要往外走,赵平津拖住她的手。 西棠看了他一眼:“你干吗?” 赵平津试图站起来,他没戴眼镜,眼前有点模糊,黄西棠的脸也模模糊糊的:“三更半夜的,外面在下雨,你安不安全……” 只听到黄西棠的声音,带了点儿无所谓的笑意:“放心,比你安全多了。”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 赵平津受不住力,被她一推,只好靠在床头。 她抖抖衣袖,敏捷地下楼去了。 只是两秒钟,黄西棠很快又回头来:“你车是哪一台?” 赵平津疼得眼前有点昏花,好一会儿才听清楚了她的话:“停得有点远,黑色的路虎。” 想起来她根本不认车子,只好说:“街对面,黑色的,京牌,再说你不会按下钥匙?” 西棠转身下去了。 赵平津依旧倚在床头,自己擦干了脸上的冷汗,微微抿着唇,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灼烧的疼,黄西棠以前一直就嘲笑他这点,说他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间疾苦,那么两大家子当宝一样精细养大的人,竟然还会有胃炎。嘲笑归嘲笑,当时她毕业的时候,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她终于肯搬过来跟他住,那时公司开始进入膨胀一般的迅速发展和扩大时期,那段时间工作得没日没夜的,他每晚都熬夜写项目案子,半夜常常胃疼,实在疼难受了,他就溜到卧室里,拉拉她的手,将她唤醒,小声委屈地说:“棠棠人儿,起来。” 她那时候非常爱睡觉,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但只要他叫她,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迷迷糊糊挣扎着爬起来,其实早给他熬好了小米粥温着在锅里了,临睡前也跟他说了,赵平津丝毫也不记这些小事,身体难受了,闭了眼往她怀里躺着休息,就觉得一切都好了。 西棠那时候多爱他,舍不得让他受一点点苦,端了碗在床边给他喂粥,给他灌热水袋,抱着他睡觉,心疼地安慰他,跟哄孩子似的,他很快就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半年后京创科技在港上市,公司规模翻了几倍,搬进了中关村的高级写字楼,赵平津组建了董事局,基本不再亲自动手写程序了,他熬过了最难的那一段时期,胃居然养好了七八分,连李明都说,军功章里有棠棠小人儿一份啊。 他甚至想过让她持股权,京创的创业基金基本属于天使投资,他是从家里拿的钱,那段时间的后期黄西棠跟他妈彻底闹翻,他们俩也天天吵架,家里锅碗瓢盆都摔了,黄西棠脾气也硬,自尊心特别强,有一次吵架提起来这事,她只冲着他吼了一句:“谁要你的臭钱,别看不起人。” 赵平津痛得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唯一记得的是后来她的确没要他的钱,就那样迅疾地从北京城里消失了。 黄西棠撑了伞回来,衣服上还沾着湿气,她倒水给他吃了药。赵平津老实了,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药效起了作用,那一阵痛缓了过去,他睡眠浅,睁开眼时,身边还是空的。 卫生间亮着灯光。 他推开了门。 西棠坐在一个塑料小凳子上,像一个受惊的兔子般突然回过头,一个光脑袋,眼睛里亮汪汪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手里捏着一个沾着碘酒的棉签,膝盖上贴着一排创可贴,是一排粉红色的hello kitty。 赵平津心底一疼,她还是这样,心急,跑得快,大概摔了,他问:“消毒了吗?” 西棠点点头。 赵平津扶着门框说:“回来睡,天快亮了。” 第二天的工作是在景区内的一处客栈拍戏,西棠戏份不多,比较轻松,中午时候,还能按时在剧组吃盒饭。 棚里实在太闷热了,才六月份就已经开始天天三十度以上的气温,因为要收音,所以不能开空调,因此古装戏一般选在冷一点的天气拍,争取在炎热的夏天到来之前能结束。因为夏天太热,演员穿着层层戏服,戴着复杂的头套,在镜头前一遍一遍地走位,演得挥汗如雨,也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西棠捧了盒饭出去,在外面树荫旁的抄手游廊下乘凉。 她刚刚坐下,就看到赵平津走了进来。 他百分百是刚刚睡醒,头发都没打理,有点凌乱的黑发上架着一副太阳眼镜,双手插在口袋里,游手好闲,跟个无聊的游客一模一样。 今早她起来的时候,赵平津还在屋里睡。 赵平津坐在她身边:“饿死了,有没有饭?” 西棠回去多要了一份盒饭,递给赵平津。 西棠没有用盒饭的一次性竹筷子,用一柄木质勺子,喝了黄豆汤,吃完了蔬菜,将肉片放到一边的一个清水杯子里洗了一遍,吃了两片。 赵平津只吃白米饭,配青椒肉丝。 西棠看了一眼:“那个辣,你少吃点。” 赵平津抬眼望望她,又望了一眼她手里的勺子:“吃点饭,你够瘦了。” 第一次见她穿戏服,洁白的底衫外面套一件灰色袍子,白天的妆很清淡,活脱脱一个俏丽的思凡小尼姑,模样十分可爱。 有经过的游客对着她拍照。 她捧着饭盒也不理会,只偶尔抬头轻轻地对拿着相机的路人笑笑。 一盒饭没吃到三分之一就放下,西棠小心地洗干净她那柄木勺子,放进包里的餐具盒。 经过昨晚一夜的暴雨,今天白天的太阳更加猛烈,西棠在树底下等戏背词,赵平津在一边热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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