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年大一,她下了飞机,看见来接她的母亲怀里抱了个弟弟,那时,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属于自己的爸爸妈妈,彻底消失掉了。 后来,她没再来过深圳,倒不是嫉妒弟弟,也不是觉得背叛了父亲,她只是觉得,身体里的那个自己,有点疼而已。 出神间,保姆车已经下了高速,又绕过几个路口,停在一所私立幼儿园前。 杨代梅让她就在车上等,她下去接帆帆。 舒云说好。 母亲走后,舒云透过车窗看前面的私立幼儿园,很恢宏的建筑,偏现代化欧式风格,门口豪车和保姆车停了一长串。 她手肘支在车窗上,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上的就是家门口的社区幼儿园,但她爸舒邵波是洛城中学重点班的特级数学教师。那时还挺流行去老师家补课,她爸也在家搞了个补习班,但他是免费补,班上的同学觉得哪没学好的,想来听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全凭自愿。 她四五岁喜欢在家里打赤脚跑来跑去,舒邵波怕她打扰学生,就一边抱着她,一边拿着白板笔给学生们讲课。 她也不吵,会有学有样地听,或是听着爸爸讲课的声音,趴在怀里沉沉睡去。 想起父亲,舒云嘴角翘起来。 窗外,杨代梅牵着帆帆过来了,她面色有些凝重,而帆帆看起来状态也很差。 杨代梅先把帆帆抱上儿童座椅,而后看向舒云,“满满,帆帆有些发烧,估计是扁桃体又发炎了。我可能要现在带他去趟医院。” 舒云一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点头说:“那我自己回去?您带帆帆去医院吧。” 杨代梅看着她,很是抱歉,觉得委屈了女儿。但小孩子发烧也拖不得,她实在没有办法。 舒云背上包,“没事,既然帆帆发烧了,那还是快点去医院吧。我没关系的。” 她推门下了车,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妈,你把……你们家的地址发我一个,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了。” 杨代梅注视着舒云的脸,可女儿没有展露除懂事之外的任何情绪。 那一瞬,她觉得心酸、无力,却又不知这碗水该如何端平。 “妈?”舒云伸手在杨代梅面前挥了挥。 杨代梅回神:“……诶,好。地址我发给你。” 发送完地址,舒云微笑着习惯性礼貌欠了欠身,碎发在阳光里摆了一下,背着包转身去打车了。 - 后面的几天,杨代梅之前说好的出游计划自然没有实现。 帆帆生病了,扁桃体必须要摘除,做手术前每天都要去医院打针,杨代梅自然尽心尽力照顾。 她去医院看过弟弟两次,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对父母总有近乎执拗的占有欲。 帆帆不乐意杨代梅和她说话,杨代梅和他讲道理,但他只是哭;杨代梅没办法,她抱歉地看着女儿,要她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如果要出去玩,她给她报销。 舒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说:“妈,您别太累了。家里不是有阿姨嘛,让阿姨来照顾,您也可以换着休息。” 杨代梅:“阿姨照顾我不放心。毕竟也是个手术呢。” 舒云点点头,没说话了,她知道母亲的性格,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 而他那位廖伯伯忙于工作,很少着家。 有一次,两人在客厅里碰上,廖伯伯见她在家里,很是奇怪,问她怎么不去医院看帆帆。 舒云不知该怎么答。 “帆帆爱闹腾,但小孩子都这样,你成年了,让着弟弟一点。”廖伯伯说。 舒云闻言,点头:“嗯。” 等廖伯伯拿完东西离开,她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无所适从地吐出口气。 那头,梁遇臣在亚太的董事会开完了,但也没闲下来,继续投入后面的工作里。 晚上,两人通电话,他听她声音不对,“怎么了?” 舒云躺在客房里,望着天花板:“深圳不好玩。” “那来香港?”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背景音里的人声褪去,只有悠长的小提琴音。 “你在哪呢?”她爬起来问。 “一个生意局。” 舒云抿抿唇,为难道:“你也好忙。我再待几天吧。” 梁遇臣换只手拿手机:“你来找我我就不忙了。” 舒云绕着睡衣裙边,再次仰躺进床里。 她望着虚空,轻声问他:“梁遇臣,你说,我弟弟生病了,我妈忙着照顾。我现在突然想走,会不会不太好?” 梁遇臣那边安静了会儿,他判断着她此刻的情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孤独得很。 他问:“我来深圳接你?” 舒云心里一抽,几乎立马就要答应了。 她确实有点想走,但又抹不开面儿。 这些天母亲在医院一日三餐都给她打电话,问她吃了什么要不要去哪玩,语气小心翼翼得怕惊扰什么似的。 如果她提出要走的话,杨代梅肯定会伤心的。她不想母亲伤心。 “算了,我再待几天就过来。”舒云说。 “行。”梁遇臣那边有人在喊,他回头望一眼,颔颔首,转回身:“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嗯?” “知道啦。” 直到生日那天。 早上一起床,三人宿舍群里,高诗琪和方杳就发来了生日祝福。还有一些常联系的好友,也都有来问候。 但可惜,这一天帆帆刚好要做扁桃体手术,杨代梅一直在医院陪着。 毕竟小孩子身体重要,可当她真的要在这个陌生的别墅里独自过生日,她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下午,舒云在微信上和杨代梅发了消息,一个人出了门。 她带了港澳通行证,准备去华勤亚太找梁遇臣。 傍晚,她过海关进了香港,换点港币,做巴士去中环。 暮色四合,街道宽宽窄窄,有的道路尽头能直直望见深蓝的海港,天边灰紫色的夕阳绚烂温柔,街道两旁的霓虹渐次亮起,城市以另一种色调鲜活起来。 舒云吹着晚风,对着手机导航在中环那块弯弯绕绕。她方向感不太行,而且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二月,她跟着梁遇臣,下了机场就有司机来接。 这回自己过来,只觉得这儿的街道就和迷宫一样,一条街套好几个巷子,人们讲着粤语和英语叽叽喳喳地路过。 舒云站在路边,夜幕下,高耸的大楼已经溶进夜色。 灯光迷离,她的心情空洞而沮丧。 忽地,手机震动一瞬,梁遇臣给他发了消息:【今天维港这边有无人机表演。】 梁遇臣:【想来的话,我来接你。】 …… 梁遇臣发完消息,便重新投入应酬。 他知道她最近都在深圳陪家人,也没指望她立刻回。 这是内地和香港政府一齐牵头,举办的行业联合周年晚宴,很多社会金融机构、实体企业家还有新闻媒体都会来。 晚上的无人机表演,也是为了庆祝联合会成立二十周年。 晚宴人多,都是熟面孔,梁遇臣坐沙发那和几位合作方寒暄,“第三季度的项目内容在管理流程上会更加细化……” 正说着,兜 里手机震动,舒云打了电话过来。 他瞧眼手机,起身冲一行合作方颔了颔首:“失陪。” 梁遇臣扣上西装扣,走到相对安静的外廊。 接起电话,她那头道路上的风声车流声便灌了进来。 他听她良久不出声,“舒云?” 舒云蹲在路边的路牌下,她“唔”了一声。 她吸吸鼻子,掩盖着自己低落的情绪,笑一笑:“怎么现在有无人机表演啊?最近又没什么重要的节日。” “这边有个晚宴。主办方弄的。” 他记得她之前跨年的时候带她去长江大桥看烟花,即便只看了后半场,她也高兴。 无人机表演也五彩斑斓的,他想她应该会喜欢。 “噢。”她低低应了一声,又没讲话了。 梁遇臣自然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强颜欢笑,他没多问,只说:“想来吗?” 好一会儿,她那头才蔫蔫出声:“其实我到香港这边了,我本来想突然出现给你个惊喜的。” 梁遇臣蹙了蹙眉,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你在华勤亚太?” “没。我好像迷路了,这儿太绕了……” 她语气闷闷的,说不清是在抱怨自己还是在抱怨道路。 梁遇臣:“你给我发个定位。站那别动,我来接你。” 话落,他又叮嘱,“注意安全。站在人多的地方。” 男人的嗓音清晰磁沉,轻而易举就能充实她那颗摇摆晃动的心。 舒云心跳着,用力而呜哝地“嗯”了一声。 说完,两人都没挂电话。 梁遇臣在等电梯,他听着她那头少见的沉默,正想说点儿什么逗她开心的时候。 “梁遇臣。”她已先开口。 “嗯?” 舒云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低地说:“我好想你。” “每一天,我都好想你。”
第40章 下潮涨 [她生命里, 竟也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暗自调动这样盛大的一场灯光,只为她一句“开心”。] - 舒云蹲在路边, 等了大概十分钟, 一辆双牌照的商务车停在了路边。 后座,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推门下来。 舒云眼睛一亮,赶忙起身, 朝他跑去:“梁遇臣!” 梁遇臣停住脚步, 斑斓的夜色下, 她如同一片雪花飞扑进自己怀里,女孩发梢裹挟晚风,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砸在他心坎上。 梁遇臣稳稳接住她。 舒云脸蛋埋去他衣领里, 咕哝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梁遇臣摸摸她头:“我就在这附近,离得不远。” “噢。”她点点头,扒拉着他不动。 “先上车?”他问。 “好——啊, 等等, ”舒云抬起头, 小脸一瘪, 还有点儿可怜, “我腿蹲麻了。” 说着,她从他腰上收回手, 改为扶住他肩, 单脚蹦跶着。 她肩上挎着一个链条小方包,随着她跳动, 链条肩带滑落下来。 梁遇臣一手扶着她, 一手给她拿过包,挂在自己臂弯里。 “好麻好麻!我再也不蹲这么长时间了!”她像只搁浅翻腾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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