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戴的帽子也都方方正正地戴上了,再难走的求学路也都走过了,那每一个五点天不亮的清晨、每一条充满大声背诵的走廊里、每一次有着细微差别的实验,无数个对着电脑修改简历、对着镜子练习面试的夜,所有穿着蓝袍的女硕士们都经历了。 这一天,她们化上最精致的妆容,带着读书人的骄傲,直立挺拔地站在同学中,迎接毕业。 集合点,在一众蓝袍中,肖源总是能被很快找到,在哪班级队伍就在哪。 “肖源的额头怎么了?”王琦嘀咕道,她看到肖源额头前有一块红红的印记,“不会昨晚打架去了吧。” 毕业季学校外面的饭店总是爆满,到处都是聚餐的毕业生,喝醉酒哭着摔瓶子缅怀青春的也不在少数。 孟真带了一个小化妆包,里面有补妆的散粉,“你给他,让他遮一遮,不然等会拍照丑死了。” “你俩还闹别扭啊,我的姐,我的哥,我求求了,今天毕业照拍完,毕业证一拿大家各奔东西了。”王琦接过粉饼,幸好她没谈恋爱,小情侣闹别扭真是烦死了。 肖源接过粉饼,朝她这儿看了一眼,在额头上随意按了两下,算是遮过了。 摄影师已经到了,辅导员一声令下,大家各自去找位置,女生在前面,男生站在后面。 “法律系真是人口众多。”王琦跟孟真感叹,光是中财每年的法硕和非法硕就有两百号人。 “法律系真是牛马众多,才对。”同班站在后面的男生纠正她。 附近的一小圈人都笑了,大家大部分都入职了律所,已经当了一阵子的牛马,残酷的真相总是让人想要发笑。 吃过很多苦的中国人都有点斯德哥尔摩,他们总是哭着哭着就笑了,随即告诉自己,这就是命。 摄影师看着镜头,调整队形。 “最后排,高个的帅哥,往边上站站。”摄影师站在前面喊道。 “班长,说你呢。” 孟真回头看,肖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面。 但肖源没有动。 “挪不了!”旁边的男生朝摄影师喊,“他女朋友在前面呢。” 上百号的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轰”地一声大家又笑了。 摄影师摆摆手,那就这么拍吧,“好,维持住大家脸上灿烂的笑容,看我手势,3、2、1。” 法律系撤下,下一个班级已经在侧面等着了。 “你头怎么了?被谁打了?”孟真仔细看,才发现肖源额头上那块印记下还有些青紫色的点点淤青。 “想知道?”肖源把粉饼还给她,“跟我走。” 孟真跟着他到了校友之家,肖源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这个点,校友之家一个人都没有。 肖源揉着自己的额头,“嘶~” “别摸了,越摸越肿。” 校友之家有个冰箱,有时候社团的人会往里放冰饮。 “我给你拿东西冰一下。” 肖源看着她走去冰箱,打开冷藏室的冰箱门。 孟真站在门边,里面凉爽的冷气混合着香气扑到她身上,只是她的眼睛挪不开了。 盛开的、鲜艳的、层层叠加的白荔枝玫瑰被塞满了整个冷藏室,暖黄色的冰箱灯打在乳白色的花朵上,显得那么温柔。 早在李文乐送她白荔枝的时候,孟真就知道了花语。 白荔枝,守护的爱。 肖源靠在窗边,碎发被风吹散,他就那么望着她。 孟真一滴眼泪落下来,她迅速擦掉,“干嘛,别以为买点花我就会原谅你。” 肖源拖了把椅子走过来,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戴上一个黑色发箍。 他从冷藏室里拿出几朵白荔枝,拿剪刀一朵一朵剪掉根茎,“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 肖源挤兑她,“没想到我们大小姐有一天竟然,自己不舍得花钱,眼巴巴地看别人簪花。” “我就知道你在苏州!我都拍到你了!戴了个黑口罩,是不是?”孟真说道,看他插花的手法可不怎么娴熟,“你会不会啊?别扎到手。” “昨天看视频学了。”肖源又从冰箱里拿出几朵小的粉色花骨朵,“第一层用这种小的,对吧?” “人用的大部分都是假花,就几朵是真的。”孟真终于笑起来。 “商家那是为了降低成本。”肖源站在她后面,固定她的头,“别动,别破坏我作品。” “你是不是想吸引蜜蜂过来,到时候蜇得我满脸包。”孟真逗他。 “不会,我帮你挡着,要蜇也是先蜇我。”肖源仔仔细细地去了刺,把草图拿出来,“给我拿着,我照图纸施工。” 孟真坐着,手里捏着图纸,回头问他:“你额头那儿到底怎么回事?” 打架也不可能正中额头中心吧。 肖源扶正她的耳朵,“说了,别动。” 他把视线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前两天去爬了观音路。” 红螺寺的观音路?去许愿? “摔到了?那路是挺陡的。” “没有。”肖源已经插好的第一层,额头已经冒了薄汗,女生的活儿真得很精细。 “从山底一路拜上去,让各路观音菩萨都不要实现那位男士的愿望。”他冷静地说,但他知道他就是个疯批。 他知道那位男士一定在红螺寺许了和她的愿。 所以他从山脚一座菩萨一座菩萨地磕头、许愿,一路走一路跪,虔诚地祈求,别人的愿望不要实现。 菩萨会应吗? 他从山上的索道滑下去,一路刺激,他是如此畅快。 一滴泪落在草图上,浸湿了一片。 菩萨会应的。 ** 盛大的毕业,宛如青春的结束。 前一晚聚餐唱“长亭外”,第二天就要赶早高峰挤地铁去律所上班。 中午快下班,王琦在办公室跟大家分享自己昨天拍的毕业照,赵图南在里面看到了孟真,她头上戴着白粉色的簪花,穿着蓝色学位袍,脸上笑容明媚灿烂,真有种青春偶像剧里校花的感觉。 “哇,北京有簪花吗?”有位女律师问王琦。 “孟真男朋友、噢,不对、前任,呃,他亲手做的。”王琦也不知道他们复合了没有,反正昨天拍照,肖源都是跟在身边拿水拿包帮她们拍照。 “二十四孝男朋友啊,这是。”女律师感叹道,顺便调侃老大,“瞧瞧,人家现在年轻男孩是怎么追女生的。” 王琦这才看到赵图南的脸,比她老家的锅底还要黑,她立刻喊道:“姐,吃饭去吗?” “你怎么不跟孟真一起?”赵图南问她。 “她跟许律师出差去了。” 是的,孟真此刻苦逼地驻场去了,而且许颜告诉她,最少要在尽调的工厂里待一周。 非诉跟诉讼完全不同的是,她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对着电脑,除了最开始的一天和尽调团队一起去逛了厂区,其他时间就是在办公室里,跟着投行和审计干活。 晚上十点前办公室里干、十点后工厂招待所里继续干,孟真有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邮件,发现这一周她凌晨两三点发出去的邮件,比她上半辈子都多。 仪湘也飞回了上海,继续处理一系列的股票诈骗案。 孟庆杨本以为自己回到家时,女儿会飞扑到他身上,老婆会眼含热泪过来拥抱他。 没想到他家门都找不到,最后还是肖源告诉了他地址,并告诉他,两位优秀的女律师都在外面出差。 他也没家里钥匙,转了一圈,又回了纪委安排的酒店,纪委还以为他有情况要继续反应。 仪湘正在上海经侦大队开会,手机进门前都上交了,所以电话也打不通。 孟真看到电话时,只是瞥了一眼,回过头继续干活,反应过来后,拿起手机冲到外面。 “真真。” 那头熟悉的声音一出现,孟真的眼泪就簌簌落下来了。 “爸爸!” “混蛋你,你去哪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呜呜呜呜~” 路过的投行同事盛意递给她一包纸巾,回去跟许颜学揉眼睛:“你那个实习生呜呜呜呢。” 许颜走出去看,无声地问她:“怎么了?” 孟真摇摇头,“没事。” “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孟庆杨说,“老爸给你做好吃的,赔罪好不好。” “明天结束。”孟真问,“你给我妈打电话了吗?” “没打通。”孟庆杨说。 “你等着吧,我妈会骂死你的。” 孟庆杨已经做好准备了,视死如归地又打了个电话。 在上海经侦大队门口,一个穿着干练的女士正打电话破口大骂:“混蛋你!孟庆杨,我的买房款呢?!我的一千万呢!” “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哭了多少次!被人赶出家、租房子、开网约车、找工作。”仪湘说着都可怜自己。 来来往往一群警察还以为有新案子,自觉停住,走过来询问。 “买房款?”孟庆杨缩缩脖子,疑惑道,“我给真真了呀?她没给你吗?” “什么?!你什么时候给孟真了?” “就出差那天啊,我亲手给她的。这半年,你们不会一直以为是我拿着了吧?”孟庆杨感觉大事不妙,那张卡里不仅有旧房子的卖房款,还有他们这么多年的积蓄。 “一张建行卡,尾号 0408。”孟庆杨回忆了一下,那天孟真把他送到机场,她亲手接过了卡,还急着要去航站楼的另一个口去接她的小偶像。 挂了电话,孟庆杨立刻给孟真打去电话。 通了的那刻,他才松下一口气,好在那边没有占线。 “真真,爸爸走那天,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孟庆杨说,“那张卡里有咱家买房的钱,你怎么没给你妈?” “啥?”孟真正在厕所洗脸,“给我了?” “对!”孟庆杨笃定地说,他记得那天她还背着摄像包,之所以愿意去机场送他,就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小爱豆那天也飞北京,她顺便蹭个车去机场。 孟真关掉水龙头,心脏怦怦跳,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我真不记得了。” 孟庆杨冷静下来,站在窗前,一秒钟就猜到了女儿的心思:“真真,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想让你妈吃吃苦头,过过穷日子。” 孟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样和半年前一样,但人好像就是不一样了,这可能就是蜕变吧。 她夸张地大叫起来:“哦!我想起来了,那张卡我好像放在摄像包里了。” 表演、接着表演,黄宗明的演技比你好多了。 “你妈打算打断我的一双腿,我觉得还是咱俩一人一条比较公平,丫头,你觉得呢?”孟庆杨也不急了,倒了杯茶。 “爸爸,你把这事儿扛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那个李律师,我鸟都不鸟。”孟真已经感觉腿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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