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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林英原本是想找个地方去焚烧她和岱岳的那些信，那些她多年来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珍藏着的信，如今那些信件已经和岱岳的绝情一样不再有值得希冀的价值了，但她觉得焚毁这些信件需要一点时间，确切地说是需要一点“仪式感”，她在家里随手烧了褚林倩的信后，带着她和岱岳的信走向户外，但还没有到达她觉得合适的地方，她看到了那辆从空旷的远方驶来的货车，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就在当下告别这个已经厌倦的世界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聊以告慰自己旷世痴情的“仪式”尚未完成，她扑向了驰到近前的车上•••••• 一切显得如此荒唐，谁该为此负责？只能说，造化弄人是谁也左右不了的。 离开医院赴援疆医疗队集合处前，青藻远远望着住院部那栋楼，看着楼栋中的某扇窗户，想着此刻病床上无感无知的褚林英，青藻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不再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了！原以为真相大白后自己会百感交集，会情绪失控无法自持，可眼下，那些曾经反复汹涌于心的情感波涛，那些无数次挣扎于峰尖谷底的剧烈情绪，竟然全都悄然遁形，仿佛那些曾经将她纠缠得心力交瘁的梦魇般的东西从来没有在她内心出现过一样。而此刻再想到那个曾经常常让自己噩梦不断的人，竟然可以像对一个从未有过情感交集的陌生人一样平静。青藻心头涌出一抹不乏自嘲的笑。或许，时代的帷幕在世纪之交正在重新拉开。
第22章 光环 一年前褚林英从医院转回家中前，花朵知道褚林英将长期卧床，并且基本没有恢复正常意识和语言功能的可能，花朵以回兰州安顿家里的事情为由离开了合禾，途中转到魏台镇找褚秀莲“答疑解惑”，眼看褚秀莲急病交加病势加重，花朵只能在魏台镇停留为褚秀莲求医诊治，见褚秀莲脱离危险她便回到兰州，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花朵都以工作忙和孩子需要照顾为由，没有再回合禾照顾褚林英。 指望不上花朵，钟振良只能亲自承担照顾处于植物人状态的褚林英，虽然临时找了个护工，但人家表明没有长期护理卧床病人的打算，先由临时护工照顾了褚林英两个月，护工提出太累受不了，原本不用下岗的钟振良，只能办理了长期病休手续，成了褚林英的专职“护工”。2002 年初褚林英去世时，钟振良刚满 50 岁。 为期一年的随援疆医疗队下基层义诊即将结束前夕，青藻接到了钟振良的电报，褚林英去世了。 当时远在喀什的青藻，完全来不及赶回去。二十多天后青藻回到合禾时，褚林英的丧事已经完结多日。 青藻随钟振良去看了安埋褚林英的地方，又随钟振良一起回到 11 年前离开后再没有回过的“家”。 钟振良打开门。青藻站在门外，看着房间里一应物件上厚厚的灰尘，有一种东西铅块一样重重地在她心里压了一下。 跨进门，一股明显的陈腐气味弥散在空气中。从这股气味里，青藻仿佛看到钟振良在褚林英生命终止前的所有时光，每个日子都呈现着衰朽晦暗的景象。 从窗户射进的阳光照射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透过玻璃阻挡的光影，悬浮于空中的尘粒群魔乱舞着，仿佛在演示它们万能的魔力。 房间里所有的物件摆设都显得遥远而陌生，青藻在记忆里慢慢翻捡着，像在沙滩上辨识梦中的石头，恍惚而不真实。 站在漂浮着尘埃微粒的空气中，青藻周身像被阳光灼射着一样，燥热而眩晕。面对这个曾经令自己如惊弓之鸟般逃离过的储满惶恐记忆的处所，青藻似乎已没有太多感慨，她只是在想，那些漂浮不定的尘埃实在是一种美好的存在，它们弥散在空气里，游离于人们不易察觉的空隙中，即可以借风的力度或紧或慢离开，也可以凭水的参与或沉或浮地盘旋或沉淀，懒倦时便还原为尘土，以沉默回应一切臆想与疑问。 青藻茫然地久久看着光影中难以即刻落定的尘粒，思绪飘忽。 钟振良带着明显疲惫的声音打断了青藻的思绪：““你到家前，我刚从魏台镇回来，给你••••••外婆••••••处理后事。她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只间隔了七天。”青藻从小到大从没有去过魏台镇，也没有见过钟振良口中的“外婆”。这一刻听钟振良说到她，一时间似乎在听说到一个不相关的人。 “老太太生养了两个女儿，临终时一个都不在身边，一个先她几天走了，一个••••••至今杳无音讯••••••真是够凄凉••••••”钟振良继续说道，话语里全然没有一丝记恨，反倒是带着真诚的恻隐与同情。 “幸好花朵一家三口回来安埋她妈还没走，一起去了魏台镇，否则••••••老太太是够••••••”钟振良忽又打住了话头。很难想象若是没有钟振良赶去魏台镇操持褚秀莲的一应后事，境况将是多么寂廖萧肃。 钟振良神情显而易见地疲累，可想而知连续处理两个已故者后事的繁琐，是多么劳心劳力，但更多的应该是常年照顾久瘫卧床的褚林英拖累而致的。 没想到曾经显赫一时的医者世家，竟也这般草草结束了。青藻只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 结束随上海援疆医疗队下基层义诊回来后，青藻被阿普苏医院和市卫生系统授予了“无私奉献奖”，作为奖励，医院给青藻调换了一套带厨房和卫生间的单身公寓。这是医院里所能给予获得这个荣誉称号的职工最大幅度的物质奖励和政治荣誉。 青藻当初报名参加随援疆医疗队下基层，完全是抱着去学习的心态，她深知她们这些身处边疆相对落后地区医生的医疗水平，与上海各医院选派来援疆的顶尖医疗团队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这样的学习机会真的是太难得。 站在台上接受奖状的那一刻，青藻感觉很惭愧，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这个渠道或者方式去争取和得到些什么，尤其是政治荣誉。她想，可能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为了这些大家都在拼命追逐的实惠和荣誉才做了这样的“投机”吧？但她无法辩解也不打算解释，她知道自己无论是对医技还是精神的追求，都不是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才会去付诸行动的，况且，在内心深处，她在过往岁月里被迫承受了褚林英带给她的太多否定，那些令她脊背发冷的被否定的标签，需要她用自己的不断强大去壹壹摘下来做出替换——她需要以被肯定被认可的加持，走出过去被否定被贬斥的阴影。 然而，即将跨入三十岁门槛的青藻，并非只有成功和荣誉傍身，她因为大龄未婚，已经成了阿普苏医院人人议论的焦点。医院的同事们对她个人婚姻大事的关注，甚至大大超过了对她在医学领域取得的成功的关注。 起初青藻住在医院的职工单身宿舍，宿舍与医院只有一片院区绿化带和两条小路之隔，无论是上夜班、加班或者急诊手术，都非常方便，但是下班后还依然被同事“关心”终身大事，随时被问及业余时间如何安排的指点、议论、和猜疑，成了困扰青藻的最大因素，一些让她烦不胜烦又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来自“好心”的热心同事的事无巨细的询问，简直像是在无时无刻受到“监视”，他们对她下班之后的私生活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并倾注了持久的耐心和好奇心。 那样的氛围，令青藻郁闷又抓狂。 作为阿普苏医院神经外科一名年轻的麻醉师，青藻并非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另类，只是在那个阶段，除了与团队医生们配合，一次次成功治愈患者能够给青藻带来一些相对稳定的成就感外，青藻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其他让她能够充分体会到自身存在感和价值感的方式，而把自己轻易交给某个人，以及交给婚姻这样的事，青藻只感到可怕。她是见证过钟振良与褚林英婚姻的人，尽管她知道那是一段非正常情况下的婚姻，但她还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有信心将不乏卑怯的自己，交付于婚姻那个充满太多未知与险象的领地？那个时期的她对于走进婚姻的态度，不光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心理建设，甚至觉得有些不必要，而且她几乎已经认定，除了荧光灯下的手术台，和与患者连接在一起的手术、救治方案，以及她独辟蹊径努力探索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可以指引患者步向康复的医治通道，除此之外的其余任何东西都无法真正给她带来安全感、稳定感和更多的自信。这也是她始终无法与人进行职业之外的其他话题正常沟通的根由。 有时，在某个疲累至极的深夜，青藻偶尔会想起郑校长和简奶奶，重温他们曾带给自己的温情，末了，她会神往地叹息一声：“真是童话里的神仙眷侣啊！”对青藻而言，在她有限的生活经历和所接触的生活范畴里，婚姻和在婚姻里的人呈现给她唯一的亮色，也就仅此难得的一例。 三十年的成长过程里，青藻一直不太愿意也不太敢于随意接受陌生或者不熟悉的人的亲近与靠近。她对付过分靠近她的人的“法宝”，始终是躲避或者逃离。在医院，在工作状态下，青藻是无需躲避或逃离的，因为患者和医疗团队需要她，她也需要患者与同仁们的认可、接纳和赞誉，并且在工作环境中需要“面对”的，都是有着极其分明的界限和范围的，她职业式的微笑，以及由精湛的专业技能做底气的认真、耐心和专注，仅限于她在手术、治疗方案和学术研究中使用和表达。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青藻力求精益求精，但除了工作，她的个人世界和私人领域不允许任何人涉足与窥视。她知道当自己卸下那些职业光环的表象，她也会自卑。她曾尝试过用那些荣誉的光环和无数的赞誉，去治愈内心那些久远的否定、鄙视、忽略、漠然、暴力在她心灵深处留下的伤痕，但似乎收效甚微，就像涂在表皮的碘酒无法治愈内里的溃烂一样，那些伤痕会像她在手术室的荧光灯下看到的病灶一样，随时清晰再现。 青藻对患者的耐心，对医术的专注和精湛的麻醉技能，得到医院同仁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可是她 30 多岁依然单身的生活状态，与她工作上不断取得新成绩新突破的事实，反倒成了她被人津津乐道的特质，这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层面，被人们想当然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使她成了一个在一定范围内“知名度”极高的“知名人物”，这样的情形无形中却加速了青藻对现实的逃离。2006 年，青藻在阿普苏市推出第一批商品房时，果断买了一套不到 50 平的小两居，搬离了紧邻医院工作区的单身公寓。
第23章 烦恼 2012 年，钟振良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二十一世纪国家住房制度改革大面积实施推进前，国家各企事业单位职工是一直享受单位分配住房的。60 岁之前，钟振良所住的冶炼厂家属区的套间房，也是厂里免费分配给职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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