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瑞说:“我辞职了,以后我会在这里长住。” “因为要拆迁了?其实我心里有点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拆迁。”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难道是你中彩票了?” “也不是,就是想辞职了。” “那你一定存了很多钱了,实现财富自由了,所以才敢辞职。”赵一娴心里羡慕极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财富自由。 “那倒不是,忽然觉得好累,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工作,闭眼前做的还是工作。” 赵一娴叹道:“嗐…成年人哪里有不累的,不说成年人了,现在的小孩子也累。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主动找一个事情去累,命运就会随机送你一个事情去累。比起命运赠送的盲盒,还是自己选择一个好点,毕竟你不知道命运会送给你什么事,你的内心能不能承受。” “我能承受累,但是这累也得有意义啊,我觉得我每天上班好没有意义。”乔瑞脑里浮现出自己那个脑残领导的模样,真是作孽,辞职了还都能想起他。 “上班的意义在于拿工资,每个月有工资到手就是有意义的。” “我觉得人总得做点什么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我以前去上班跟上刑一样,是发自内心的不高兴。” “大家都是如此,只不过你的退路比我多,我也想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是我不能,我上有老下有小。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赵一娴说,“那你想做什么事啊?” “嗯…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并且是细水流长…” 赵一娴茫然地看着他,说道:“又是细水流长啊?” 乔瑞真诚地看着她,说道:“嗯,细水流长。” 她承受不了这种真诚的目光,后退了几步,隐在黑暗里,往事如同野兽一样朝她袭来,要把她吞并。但突然,街边传来的一阵叫喊声:“起风啦,台风要来了。” 在黑暗里,她缓缓说道:“起风了,我先进去。”
第18章 雨越下越大,外面电闪雷鸣,屋内却是一片黑暗,窗帘没拉,时不时有一道闪电的光映进来,像是恐怖片的开场。 屋子内,一张单人床上,一个男人蜷缩着。他似乎做了噩梦,额头,人中,都发了汗。 梦里的他变成了一个小男孩,那时他刚上一年级,第一次考试考了99分,放学后兴高采烈地拿了试卷回家要和父母分享。 他父亲接过考卷,并没有高兴,反而脸色一沉,把考卷重重打在桌上,说道:“99分有什么可高兴的,又不是100分,剩下的那1分呢?下次考到100分再高兴吧。” 门外有他父亲的同事在叫他父亲,他父亲背着手走了出去。 他母亲从厨房出来说:“考卷收了,要吃饭了。” 他父亲转过头说:“要下雨了,把院子里的衣服收进来。” 有一回他父亲过生日,他自己做了一艘小船送给他父亲。他父亲仅看了一眼,便扔进垃圾桶,用火柴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道:“花时间做这么个垃圾出来,不如好好学习,等长大了买艘真的船给我。” 那天已经是黄昏了,他觉得那天的天就是他父亲手中燃起的火柴棍烧的。火柴棍把天都烧红了,也直烧到他心里去,把他的心也烧没了。 他父亲爱他吗?肯定是爱的,不然不会花大价钱让他上补习班,不然也不会在房价如此高的首都给他出一半房子的首付。 但他父亲爱的不是乔瑞,而是他血脉中的儿子。 有时候他倒宁愿自己是被抱错了,可惜,他二十五岁那年,曾经偷偷做过亲子鉴定,他和他父亲的确是亲生父子。 他的母亲爱他,同时他的母亲也是懦弱的。虽然已经解放多年了,可是男尊女卑的观念还是刻在许多人的心里。 他母亲把丈夫当作天,看到丈夫对儿子这样,他母亲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对待儿子。唯一的温情是他母亲小时候抱过他,在母亲怀里,被母亲抱着,是他童年中唯一的温暖。 从小到大,他父亲从未抱过他,他父亲认为男人大丈夫,抱孩子是一件非常女人的事情。 他有个表姐,生了个孩子,他们一家去看望这个表姐。那时候他十岁,看着刚满月的孩子,实在太可爱了,想去抱一抱,在这之前还特意洗了手,结果他父亲却拦着他说:“你想变成娘娘腔吗?” 男人抱孩子会变成娘娘腔,但男人还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他不晓得别人家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糟透了,所以幸好,在上段婚姻里,他无比庆幸,他没有孩子。 他连人家的儿子都做不明白,怎么会去做好人家的父亲? 他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自从搬到外面住,他很少回到家,除非有什么大事。他母亲总会偷偷给他发信息,问他吃没吃饱,衣服穿得够不够。 为什么是偷偷的呢?因为他父亲说慈母多败儿,他母亲只要稍微对他好一点,他父亲总会这样说。 他很小就知道他父亲不爱他母亲,他们的婚姻是双方父母撮合的。 有一个雨天,学校提早放学,他回到家看,看见家里有一件女式雨衣,还有一双女式雨鞋,但他母亲去外省出差了,不会那么早回来。 他父母的房门紧紧闭着,里面有男女喘息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很刺耳。 种错误的花,结错误的果,一切都是错误的。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风无情地低吼着,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都淹了。 年轻的赵子娟,躺在床上,两腿张开,她的眼里只看得见天花板,眼睛往下瞅,只看得见两腿间,接生婆的满头白发。 接生婆喊道:“真的不行,还是送医院吧。” 她婆婆冷冷地说:“哪有那么金贵,以前在乡下,我们也是这样生的。” 接生婆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人命关天呢,我负担不起啊。” 她婆婆说:“外面下着雨呢,家里都是女人,怎么去医院?我是过来人,第一胎都这样,你帮帮她。” 床旁边有个矮窗,屋里的灯有些暗,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像死人的脸。 她咬紧牙齿,面目狰狞,接生婆在一旁喊道:“用力啊…” 她的脸皱了,红了,不知是水还是泪,都从她脸上滑过。 她最后使劲,感觉到有什么从她肚里彻底挣脱了。接生婆喊道:“生了,是女孩。” 她婆婆挑了挑眉,凑过来一看,失望地说:“赔钱货啊。” 她公公外出去了,在临走之前就嘱咐过她婆婆,如果是个女儿就溺死。 她婆婆接过女儿,朝着接生婆使了眼色,接生婆慌了,说道:“不行的,现在不兴这样了。” 她婆婆把孩子往接生婆怀里送,接生婆连连后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做这事是要遭天谴的。” 这个接生婆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年轻时候就到处去给人家接生。那时候在乡下,大户人家的产妇生孩子,如果是女儿,但不想要的话,就会让接生的婆子帮忙溺死,事后会多赠一些钱给接生婆。 为什么产妇家里的人不敢干?因为还是怕,怕冤魂索命。穷人就不怕,都快穷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时候,大家还不知道这是杀人。因为做这样事情的人太多了,也不止这户人家这样做,几乎整个乡下的河里都是死掉的女婴,做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女人的命不再是命,是不值钱的,可以随意主宰的。 解放后,她跟着儿子进了城,在城里生活,许久不给人家接生了。直到今天,不知道这位老太婆从哪里得知她会接生,为了省去医院的钱,让她去帮忙接生。 一开始,她不答应,后来老太婆说如果她不去,那产妇就只能自己生了。她心一软,便跟着来了。 谁想到现在还有这样不让儿媳妇去医院生孩子的人家,难道产妇的老公不管吗? 外面的风尽情地吼着,把矮窗户吹开了,如同鬼魅在吃人,接生婆“啊”一声,不顾手上还有血,拧开了门出去,血印子留在门把手上。 她溺死过很多女婴,在解放前。 赵子娟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每走一步,下身就淌出血,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她婆婆手里夺过孩子。 为母则刚,如今哪怕再虚弱,她也要护着自己的孩子。 她抄起刚刚剪脐带的剪刀, 朝着她婆婆比划道:“你要是敢溺了她,我就杀了你。” 她婆婆嫌晦气,“啐”了口水,用脚隔开门,出门去了。 她抱着孩子,虚弱地躺在地上。雨从矮窗户里进来,洒在她脸上,凉凉的,但她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她拍着啼哭的婴儿:“活着呢,都活着呢。” 三十七年后的赵子娟把开着的窗户合上了。 她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记忆力也不好,新闻上说要来台风,结果还忘关窗了。” 她来到女儿房间,赵一娴的被子一半盖着,一半落在地上,她拾起另一半被子替女儿盖上,小声嘀咕道:“做了妈的人了,睡觉还踢被子。” 她拨弄着女儿额前的几缕碎发,明明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大了,还当了妈妈。 赵子娟出去后,赵一娴翻了个身。 天空的雨变成小雨,十岁的赵一娴站在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好多,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她妈妈在早上告诉她,今天要加班,可能会晚一点来接她,如果等不及的话,就自己先走。 她想先走,可是下雨了,同学们都被父母接走了,她没有伞,只能站在那儿。 同桌小倩也没带伞,还好,还有一个人和她作伴,她不至于太孤单。 “小倩。”一个男人撑着伞跑来了。 “爸爸。”小倩不顾下着雨,跑了出去。 男人用大手揽着小倩,伞高高举过头顶,说道:“爸爸来晚了。” “没事的,爸爸。” “你爱吃的冰棍。”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老冰棍递给小倩。 小倩欢快接过去,说道:“爸爸,你对我真好。” 小倩转过头对赵一娴说:“一娴,我爸爸来接我,我先走啦。” 赵一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好。” 只剩下她一个,世界像一座孤岛,真可怕。 她不管不顾往前跑回家了。小雨变成浓浓大雨持续地下着,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她的脸上,然后从脸上滑下去,滚进脖子里,直凉到心底里去了。 世界灰蒙蒙一片,耳边是车子在鸣笛,路边行驶的车溅起一摊摊水花,直往人身上去,过路的人大喊一声:“有没有素质啊。”可是车已经开得很远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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