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客气,问题的关键不在经济损失方面,呵呵……” 方尘也呵呵一笑,打断了祝厚山,他的脸远远地隐在烟雾中,不紧不慢道:“我一早得知消息,睡袍还没换,匆忙请祝先生来,是不打算被祝先生拒绝的。” 他的眼睛在淡蓝色的烟雾后微眯,坐在深阔的椅子里长袍曳地。 “不是在下不肯遵办,实在是……”祝厚山有意拖,他们报馆正在跟其他报馆竞争,这种大实业家捧戏子的版面又俗又好卖,经济效益倒在其次,关键名气会蹭蹭上升,尤其是方丞这种被南京方面看重的闻人,一条花边新闻将会让他那三家报馆直接甩开同行几条街,再说男人风流一点叫什么大事,他方丞在重庆时又不是没上过报! 祝厚山如此想着,瞥了眼腕上手表,现在十点一刻,报纸正在打包分类中,十点三十分正式发行。一旦超出这个时间,报纸一上路,天神无力! 他于是继续拖:“方先生,小报的编辑记者们不容易,蹭您的名气混口吃喝,也不是什么败坏您的文章,停刊停报这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没印出来怎么都好说,这印出来了……” 他的话被方丞打断了,“还有一刻钟!祝兄,劳驾!” 是让祝厚山立刻打电话下命令的意思。 虽然方丞口气不紧不慢,但祝厚山明白了:此时在心里计算时间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人,方丞比他计算的更紧。 但他也是老江湖,怎会被方丞拿捏,继续拖延说什么报人不易云云。 方丞笑了,说:“兄台这些年留守北平辛苦了,听说日本人没少请兄台帮忙。” 祝厚山惊惶喊冤:“方先生,此话可不敢乱说,眼下政府的锄奸运动……” “兄台不必紧张,这里只有你我罢了!” “可是……给日本人效劳,这绝对子虚乌有之事啊。” “兄台说了不算哪,肃奸委员会那帮人,不好相与。” “可我真没有。” 方丞摇头,探身去烟碟里磕了磕烟灰,然后幽幽的声音道:“一只狼来到小溪边,看见小羊在喝水。” 祝厚山有点懵,抬头隔着烟雾向方丞看过来,对方靠到他那深阔的椅中,在雪茄的烟雾中不紧不慢道:“狼想吃小羊,说:‘你把我喝的水弄脏了!你安的什么心’?” “小羊吃了一惊,说:‘我怎么会把您的水弄脏呢?您站在上游,水是从您那儿流到我这儿来的,不是从我这儿流到您那儿去的。’” “狼说:‘就算这样吧,你总是个坏家伙!我听说,去年你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小羊道:‘狼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去年我还没有出生!’” “狼不想再争辩了,逼近小羊:‘说我坏话的不是你就是你爸爸,要么就是你爷爷,反正都一样。’说着往小羊身上扑去。祝先生,您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吗?” 祝厚山茫然,半晌才道:“狼和小羊的故事。” 方丞摇头,慢条斯理地磕烟灰。 “那……是我和肃奸委员会的故事” 方丞摇头,“不,是我和你的故事。” 一秒,两秒! 祝厚山说:“方先生,借您电话一用!” * 祝厚山走后,书房里空荡荡只剩方丞一人,他拿起电话问黄春说另外两家报馆听上去耳熟,是不是长安街那俩家? 黄春答说:“正是。” 方丞说那比祝厚山简单,这两家报馆所在的整栋楼都是他的产业。 他说:“不用跟他们饶舌,停水!断电!收回房子!不租了!” 有关老子的一切风月传闻,不论真的假的、虚的实的、大的小的,统统给老子捂得严严实实,洗的干干净净!!!
第14章 瓦岔胡同叁 西门太太送客出了堂屋门口,说:“林先生好走,院里积着雪,我就不送了。” “是是是,您留步。”海东一面鞠躬一面告辞,不料刚转身便被地上的雪滑了一下。四合院铺着凹凸的鹅卵石,给昨天的大雪覆着,很是欺生,连海东这样的练家子都没能防住脚底那突如其来的一出溜。 西门太太下意识伸手去扶,还好海东只是趔趄了一下。 西门太太抱愧道:“没把您摔着就好,唉,本该一早就扫雪的,人老了总是懒神儿。” 海东说不碍,他扫量了一下,满院子都是寸来厚的雪,西门先生不在家,他家现在是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海东不由道:“伯母哪里的话,扫雪铲院是男人家的事,我回去早了也无事,把这雪清理了吧。” 他说着便脱下手套去卸自己的貂皮夹克。 西门太太大惊:“那怎么使得,劳动您扫雪,这叫我们怎么过意的去!别介,别介。” 哪里还来得及阻止,小伙子说声‘劳驾’,把夹克放到她怀里。 然后转身去廊檐下抄铁锹、取笤帚。 西门太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翻来覆去道:“别介,别介。” 海东已经挥锹如雨,一面说伯母你太客气了,一面永动机似的嚓嚓嚓干起来。 人高马大,铁锹在他手上就像一把轻巧的炒菜勺子,左一下右一下,很快便从屋门到街门捅出一条羊肠小道。 西门太太捧着他的貂皮夹克亦步亦趋,一再地说劳驾,一再地劝,然而这条主干道开通后还不够,又去西厢房、柴房、以及合租人家的那间东耳房开辟支干。 整个过程,海东像被按了快进的发条,东一下西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看的西门太太眼花缭乱,直至一院的白雪中,泾渭分明地出现四条黑亮的通道才消停。 西门太太无奈,态度顿时变得不好拿捏,高了不是,低了也不是。只好客套道:“累了这半晌,进屋喝口水再走吧。” 海东说不了,谢过西门太太,把铁锹和笤帚归位,掸掸身上浮雪,然后穿上外套告辞了。 西门太太送至街门口,看着他那乳白色的小汽车从空荡的胡同里缓缓驶去,心里五味杂陈,方丞的烫金名片还在手心里,握了这半晌,也不那么硌手了。 胡同里的木头杆子上,横七竖八地扯着电线,被风一吹,呜呜地响。西门太太叹口气,掩上街门回院了。 今儿不下雪,但却刮风,云头黑压压的,天仿佛都低下来,一丝阳光看不见,却有一队乌鸦从头上飞过去。这种情景落在西门太太眼里,却不是那样坏,她甚至隐隐感觉有曙光要从天边钻出来。 西门太太算个有点见识的妇人,但终究是个旧时代的女人,遇事不能自己面对,尽管明白那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凶险就多一分的道理,可她向人求助的心却从未熄灭过。 她回想着海东刚才的话,看着手心里的名片,突然有种绕过女儿直接打电话的冲动。可是,女儿又是那样坚定地说过方丞是奸商,不可信。 不可信,那今儿这又是哪一出? 想到这儿,她紧了紧披肩,走进屋子里,照直朝那只行李箱过去。 打开箱子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粉绸旗袍,油光水滑、娇嫩可人,虽是一件绸衣,却有一种强烈的带着灵魂而来的错觉,像极了曾经十六七岁的音音,几乎带着音音的体温,也带着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她不禁伸手抚摸上去,指腹瞬间绵如过油,形容不出的柔软与光滑。这也像极了自家那个曾经水孩儿一样的少女音音。 但同时西门太太有种尴尬,因为她明白这是谁给女儿裁的,对方在把这件旗袍放进这只箱子中时,手指的触感势必与自己此时的触感一样,这么绵、这么滑,柔情万千。 此物实在与音音过分肖似,无端给人一种旖旎香艳的嫌疑。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不能感到舒服,脸色微沉,将旗袍搁置,翻看下边物事。 毛了边的书、勾了丝的玻璃袜、脱了色的小手绢、掉了纽子的小眠衣……均是旧物,但洗的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且绝不像仆佣的手笔,而是方丞一件件亲自打理,并细细叠放的。 莫说女儿,便是她这个年过半百的母亲看到这份心思都有点触心。 箱子角落里掖着一只泛黄的账簿,她拿起来翻开,女儿十六七岁时的笔迹娟秀稚嫩, 再细看内容,西门太太更是唏嘘心疼,自己的音音 在家曾是多么的娇宠,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小小年纪跟了方丞,却为了柴米油盐煞费苦心,每一笔菜款的记录都透着辛苦。 一沓横格子的信纸从账簿滑落出来,西门太太连忙兜手笼住。 看的出,信纸是女儿过去掖在账簿中保存的,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显然是男子所书,厚厚一沓,但每一张都是简短的几句话,且墨水颜色有深有浅,显是不同时期写的短笺—— 音音,四点半火车,早饭我已做就,音醒后热一下再吃,中午勿要自己烧饭,仔细烫了手指,桥对面的馆子买一碗面条、添一枚鸡蛋。成都事成与否,我一定夜里赶回,音勿念; 欠条:今欠吾妻方西门音现洋十万,因吾违背吾妻意愿,多买三枚广柑,现经妻教诲,幡然醒悟,将来痛改前非,绝不惹爱妻生气,为表诚意,自罚十万,待功成名就,连本带息还款于妻,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五日,方丞; 音音,封锁线穿行失败,我与海东滞留关口明日再试,现托秦先生捎信与你,切忌晚上闩好门窗、千万、万千!下江偶遇广柑,买下三枚,由秦先生一并带回,为音饭后之用; 音音,晨四点出发,此番五日返回,留下海东伴你,冻疮膏按时涂抹,五日太久,不知要如何思念音,现一边写信一边看着音之睡颜,不想走……等战事平息、生意发达,与音日日举案齐眉,一秒不分离; 音音:晨三点出发,昨夜收益忘交付与你,现放于音之枕下,音起床后善存。音睡沉沉,状似累极,昨夜孟浪,想是弄疼了你,音之玉乳,既圆且白,方才查看,楚楚然竟有红印,为夫疼惜,今后改之…… 西门太太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合上信纸,不再看了。 缓了缓,她把所有物品按原貌归位,打算关好行李箱收到桌下,突然视线顿住了,粉绸旗袍里露出一角纸页。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大额支票。 票戳日期乃是今天,显然,这是方丞在打发司机来之前,特意放在里边的。
第15章 瓦岔胡同肆 毫无疑问,方丞有意重续前缘,但那包草药是什么意思?音儿瘦弱了些,但并无病碍,即便有恙,也犯不上头一次登门便送药,委实破怪得很。 西门太太寻思许久,疑惑地将行李和草药收进里屋的桌子下边。 东耳房的小关夫妇起床了,想是在擦拭三弦和胡琴,时不时传出一声刺耳的琴音,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积着昨夜的雪,此时风吹,簌簌洒落,音儿今天去那个大杂院赁房子,不知是否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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