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现在。” 所以她如是解释,简短到语焉不详。 作为人生第一个与社会接轨的分岔路口,每个人走不同的路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和季明河不同,李静巍还要多吃几年学习的苦。再读几年博士,争取到高校当老师,是她近几年的目标。 “也不知道要不要做博后。” “别想那么多。”饭桌上,许方霖道。“你肯定能顺利成为青椒,吃上非升即走这碗饭。祝福你。” 李静巍如同被触及某根敏感神经:“啊——学姐,你不要再挖苦我了!” 季明河随即给她倒满果汁。“消消火。”然后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们三个好不容易凑了个彼此都不算忙的时间,在学校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平价饭馆吃顿饭。 李静巍继续深造,许方霖顺利考公上岸,季明河则着手工作。对于这三种选择,许方霖半开玩笑说自己获得了真正的“版本密码”。 “人还是不能对自己没走过的路抱有太不切实际的想法。” 戏称是戏称,许方霖并非全无烦恼。事实上几人一见面,她就要征集有效的生发剂。这个好不容易抱上的饭碗并没有让她从此高枕无忧,只需要轻松地将那口因为生存积郁在心的气咽下;她掉了不少头发,神情亦多了几分社畜的疲惫感。 “……工作了以后才知道,真没什么是一劳永逸的。” 许方霖跟两人逐渐走近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在如此发言后,没有人会起哄“你都万人斩获得黄金编制了”。 “这确实是真的。”李静巍一边闷头吃饭,一边说道。“总会有某个心碎时刻让人意识到这一点。普通人嘛,不就这回事。” “别那么悲观。”季明河则招来服务生,又指了两道菜。 她总是愿意表露出想得开的一面。“现在难过点,也是为自己远在未来的新梦想投资。攒一攒,过个五年十年,要是有别的目标也能负担得起。……” 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季明河不想说务实的丧气话。她也衷心希望她们能好,希望她们能活成喜庆话中提及的那样。如此而已。 在季明河穿上硕士服那天,她并没有想到父母会一句话没提,当日悄悄进校看望自己。 “小河诶!” 远处矮小的身影遥遥向此处招手。他们实在皱缩得厉害,乃至于身体要被尺寸其实并不算太大的花束遮蔽——五颜六色,不甚和谐,但胜在什么好寓意都有。这还是“定制”的贵玩意儿呢。 季明河定睛一看:“……妈妈!” 这对老夫妻瞒着女儿提前买票,走前还做了点新潮的攻略,在 B 市外环一家相对便宜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等到今天,他们郑重地捧上鲜花,半是摸瞎,半是问人,一路找过来。 “季明河,你看看拍得怎么样。” 她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谢谢,拍得真好。xxx,你这个技术怎么练的?平常看你发朋友圈我就这么觉得了……”季明河抬头,谢过帮忙拍照的同学,健谈地夸奖对方。她现在有点兴奋,对方也因为她的话感到害臊,半道说了声“叔叔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得到季明河母亲煞有介事的一挥手。 季明河则和父母头凑在一块儿,反复看手机里的合照。她很少拍照,更不必说有自己出镜的照片。 现在,她只觉得高兴。 从 B 市到季明河的家乡要坐很长时间的车,中途还要转车。“小河,那我跟你爸就买明天早上的车票回去了……” “那不行。” 有段时间不讲家乡话,季明河说话时方音和普通话拙劣地黏黏糊糊到一起去,成了四不像。“妈,爸,别着急嘛。我这几天事情忙完,也清闲下来了。我带你们在 B 市玩两天吧。” 一方面是打工,一方面给导师搬砖,季明河一直都在存钱。但她也不是守财奴,取出来用在父母身上,一点都不心疼。 季明河从不因父母感到自卑。她会觉得自己的能力还很欠缺,只能负担几个晚上档次只能说是中等的酒店,没办法带他们去更好的餐馆吃饭。 “这个很贵吧?咱们不花这冤枉钱,我看刚刚那家就不错……” “妈,这个不太一样,一分钱一分货。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们总是在互相亏欠中成长。 一日,季明河从老师那里领了个信封。老师叫她回去再打开,爸妈会高兴的。她听了恩师的话,拎到父母跟前。 里面是对如今的她而言十分微薄的几张钞票。 季明河的父母帮不上视点落在乡野之外的她。她习惯不依靠他们,他们却在季明河一无所知的某个角落找寻可以刊登文章的纸媒,用最笨的方式搜集消息,守护她兴许会随时间、随无法获得个人发展的现状消逝的星点才华。 “老师说你文章写得好,我就跟你老爸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发出来。我俩都不太懂门道,就异想天开。这也是一种对你的肯定嘛……” 所以,才有了这笔对当时的季明河来说无疑是天降横财的报酬落下。 “妈妈,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和爸爸来找我。路上要坐好久的车,肯定不舒服。回去我给你们买机票吧。” 季母忙着给季明河夹菜,说“这个好吃”“多吃点”。 “我跟你爸也坐不惯飞机。”她说,“你把钱留着,自己买点好吃的。脸都瘦成好小好小的一圈了……” 对于女儿只能自己单打独斗的前程,季母唯有愧疚和心疼。 “你要是在这儿觉得压力大,就回家找工作。不要怕外人怎么说,他们就晓得把孩子往大城市赶,不懂孩子多辛苦。” “妈,我真不辛苦。”季明河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我在这儿赚钱,把钱寄回去。家里物价低,够你跟爸过得很舒服了。” 不仅如此,她还想着自己再有本事一点,在这里生了根,到时候把爸妈接回来。 “爸还钓鱼吗?” 季明河一提,季母就来了劲。“钓呢。天蒙蒙亮就出去,也不怕摔了。幸好离得近,要摔也是在家门口,不然我真要反锁门,把钥匙藏起来。” “那河现在还干净呢。你晓得那戴头巾的老太太不?……对对对,就是那个。她说咱家门口的河有神保佑,特别清澈。还说咱小河名字取得好的不得了。” 季明河只是笑,从不在这种话题上跟二老争辩。“我光记得小时候游泳了。”她喝水,看季父在菜堆里扒拉,嘟囔“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把剩下的肉都挑出来夹到她碗里。 她童年是个性情有点暴躁,总觉得“不服”的小家伙,一天到晚喜欢生些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气。不过季明河门清儿得很,她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 凫水对只需要把衣服一脱的男生来说是一种权力。幼时的季明河要游泳,可不是不拘小节把外套一挣就解决的事。因此,即便季明河从畅游水中获得一种名为自由的快乐,她仍旧感到一种朦胧的憋屈感。 这种憋屈感在一群年龄相仿的小兔崽子(仅限男性版)过来起哄时到达最高。于是,季明河爬山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骂人。 “我*你*。”她骂得很脏,边骂边拾起自己下水前就准备好的棍子。她还真的抽到人了,揪着领头的男生,把他给抽哭了。 “你那时是真的皮啊。” 她把这段经历分享给老师。面对合心意的人,季明河有种近乎出自本能的坦诚,仿佛在说“是时候了”。在 TA 面前,她可以谈论这个话题。 “你现在有基本的是非观,我们也不是在课堂上。”老师半开玩笑,“那我就斗胆说一声‘皮得好’。” “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得到肯定,季明河十分高兴。 紧接着,老师话锋一转。“但我还是得多嘴一下。明河,你的措辞不对,你不应该这么骂人。我是说——你骂人的方式不对。” 她是个很年轻的小老师。季明河去办公室找她,听到学校年长的老教师如是调侃她。“我必须要告诉你。不能因为这是一句骂人的话,里面包含的意思就可以算了。” 这是句很有攻击力的脏话。应该说,大多数攻击力强的脏话都是对女性不好的词汇。 细致地听完老师对每个字的拆解——其中不乏课堂上缺失的性教育,她也已经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季明河若有所思,半道停在田埂上久久不话。 “我再也不这么说了。”她道。 “你爸钓得多,还骑车去县城,给你柴老师送了几条。” 说起河,说起钓鱼,季母便提到季明河迄今为止的人生所绕不开的那位年轻的恩师。“我都没想起来,你爸自己去的。要不是老冯跟我说你爸傻,女儿都毕业了还去送东西,我都不知道。” “你爸才不傻呢。我就跟你冯爷爷笑笑,被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父也在这时开口:“柴老师是个好老师。你回家,一定要去看她。这是最基本的。” “我知道。”季明河回答。 “明河,我有时候会想,我真能跟你唠这些吗?” 田埂上的另一道身影感慨道,“我看那些鸡汤文章,把学生各方面都教好的老师都是老教师。我这种年轻教师得靠边站,得当是非不分的‘反派’。” “我真的有资格把你教好吗?” “那我以后来看你。”季明河倒退着走。身体要是不稳了,柴老师会捞她一把。不过,季明河向来是有把握才会这么做的性格。 “到时候,你看看我,就知道有没有资格了。” 她喜欢装大人。也正是因为她有些早熟,敏感地提前懂了不少东西,所以才装得相当成功。 季明河在脸颊边伸出一根拇指。 “这个就叫‘实践出真知’。……” “柴老师还没结婚。老张让我别送鱼,不如给柴老师做介绍管用。” “你管他怎么说。”季母道,“不结婚又怎么样,你送你的。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钻不到别人肚子里。结婚又不是吃鱼。” 她很有自己的想法,有一种朴素的先进意识。“小河,你记得,大城市的男的一个比一个会骗。迟点结婚没啥,你不要——那个词咋说来着?对,‘焦虑’。” 老夫妻俩都一门心思希望季明河能过得舒坦,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最好。他们觉得季明河从小到大过得苦,见不得她受别的苦。 “宁愿多交几个好朋友。小河,我今天看你那几个同学,就很不错。说起来朋友是外人,老公是内人。我看有的时候还不如外人。” 他们平时都很喜欢干一件事,就是摸索着 WeChat 仅有的功能往朋友圈里分享“震惊!G 市一男子竟捅死新婚妻子”“老中医建议!年轻人要想身体健康,以下十样绝对不能碰,分享给你的孩子”这类新闻。要么是不顺的婚恋,要么是健康管理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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