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身边的庄在,此刻正望着她,只是灿烂地笑起来,对庄蔓说:“会哦!等姐姐忙完自己的事,一定会来!”为了让这话听起来不像空头支票,她说:“等放寒假,很快就会放了,我会来检查你的作业,你要好好学习哦!姐姐会给你带礼物的!” “真的吗!” 小姑娘的雀跃快从嗓子里直接飞出来了。 云嘉说:“ 当然是真的呀!” 等再度挥手,他们走进光线不明的狭窄巷子里,庄在还在想刚刚分别的场景。 她如此擅长给人喜悦,他的妹妹大概能怀揣这一份期待,开心到过年。 快走到巷子口时,闻到飘来的烧烤味,云嘉咯吱咯吱踩着夜晚结冰的残雪,之前心里那点不高兴好像又冒头了。 两人间,没人说话,就只剩脚下这点动静。 忽然,庄在用那副鼻音很重的感冒嗓子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云嘉的不高兴顿时有了发泄口,找茬一样说着:“不然呢?你又想让我再多找女生来吗?” “不是,不要别的女生。”他连忙说。 他想起徐舒怡那只叫Anni的小狗,那次她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那你就要我是吧?” 她声音俏俏的,眼梢也随话音翘起来,原本有意调侃他,一时忘了分寸,把自己也绕进了尴尬境地里。 这话太暧昧了。 如此寒冷的夜晚,竟然觉得没由来的身体生燥,呼出的成片白气也更加黏重,似从煮沸的糖浆里过了一遭。 庄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病得很重,他的语言系统几乎要失灵,良久,才吐出一句,既不叫她窘迫为难,也让自己显得自然的话。 “我是觉得,你来这里不方便。”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云嘉听去,又成了那种看似贴心实则疏离的客气,往她的不高兴里火上浇油。 她声音轻飘飘的:“挺方便的,我来这里也没有人特意拦下我,让我买门票,来去自如,哪里不方便?” 这下庄在听得清明,她真的生气了。 还有几步就要出巷子,往旁边走两百米就是竹岭路,入冬后这边的修路作业搁置了,私家车可以停在路边。 两百米大概三分钟就能走完。 三分钟后她就会坐上她家的私家车,消失在他力所能及的世界里,下次再见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云嘉。” 胳膊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很紧的一下,又慢慢松开一些力,像是连挽留她,都在小心比较着,用不会让她不舒服的力度。 “嗯?” 云嘉步子停住。 有人进巷,为了不挡住路,他们站到一边。 进来的是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踉跄着晃过来,庄在见过这种男人在大排档仗着一点酒精上头故意去骚扰女孩子,怕他们会碰到云嘉,所以动作迅疾,用身体和手臂将云嘉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挡住那男人甩过来的手。 对方发现自己甩来的手碰到庄在,悻悻收回,摸了摸鼻子,说:“不好意思啊。” 庄在只冷眼一瞥,不想多事。 距离太近了,云嘉都能闻到他黑色外套上冷冽又清新的洗剂香气,她在人与呼吸同时受困的感觉里,只觉得心脏异常地快跳了两下,在冬夜里,闷闷的。 她颤着睫毛,低声问他:“你刚刚突然喊我干什么?” 他后退一步,拉开局促的距离。 但彼此之间那种局促的感觉,却没有因为距离拉开而立马消失。 他握她胳膊那只手没松开。 “云嘉。” 四目相对着,庄在缓了一下,话语里的紧张没有因这短暂的停顿有所好转,他说,“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你为什么生气,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义务,但是,你能告诉我一下吗,你为什么不高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一句话完全融进了他的表情里。 云嘉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不说,他今晚就能为这个问题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可是,为什么她的不高兴会对他来说很重要呢?在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多的是不重要的事吗?连自己身陷流言也无所谓。 云嘉想不明白。 但只问他:“你为什么要带你妹妹去烧烤店吃烤棉花糖?” 庄在完全没想到她第一句会说这个,虽然不知道她提问的原因,但他如实说:“因为我妹妹那天问你是不是不会再来了,她有点难过,提到烤棉花糖,我就想到去巷口烧烤店找人帮忙。” “她有点难过,你应该告诉她我会来的!” 云嘉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安慰。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没有办法确定。” “舅妈家是没有电话吗?你可以打给我。” “我怕打扰你。” “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又拉住我,不让我回家,就不是打扰我吗?” 他彻底愣住。 云嘉告诉他:“可是,你打扰我,我不会怪你的,在我这里,这不算打扰。只是……你太客气了,倒显得像,我在打扰你。” 他的手指本就松了力,云嘉轻轻一挣,那点连接就断开了。 “你等我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巷子,已不见云嘉踪影。 城中村的商店与住屋分不清,水果店楼上挂着某旅馆的灯牌,炒面摊子楼上挂着针灸推拿,破旧又拥挤的城中村,连店头招牌都有种夹缝中求生存的逼仄廉价。 行人匆匆,他目光四处去寻。 这里不仅小路交错,连人也是鱼龙混杂,那种底层的恶,坏到不讲理,她见识了都会呆住,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乱跑。 直到身后出现一声熟悉的“庄在”,他转过身,便看着云嘉从一个小药店的塑料门帘里钻出,朝他跑来。 庄在着急地问她:“你去干嘛了?” “我刚刚忽然看到药店了,你今天晚上有点讨厌,但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可能是生病了。”云嘉把手上的塑料袋子一递,里头是几盒常见的感冒药和消炎药,“给你买的药。我可不像你,我不怕打扰别人的,你如果说不要,我把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就行了。” 庄在把袋子接过去,一并将“不吃药也能好”“我不需要吃药”之类话咽下去,拒绝……好像就是太客气了,她刚刚说她不高兴的原因,说他太客气了。 “谢谢。” 话一出,他又立马解释,“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谢谢你,很久没有人给我买药了。” 云嘉忍了一下,最后还是笑出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很珍惜很宝贵的样子,当然是最好不用别人给你买药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不要生病了。” “好,我以后会注意。” 他认真答应下来,看着云嘉唇角弯弯的样子,明媚得不得了,连这杂乱的小市井都跟着一并生动起来。 好像,顶着寒风从云家岗亭骑车回来,那种一路从鼻腔冻到肺腑的冰冷窒涩感,在他的感官记忆里,终于得到疏解。 那点无人知晓的失落和无法消化的嫉妒,隐秘地团进病因里,来势汹汹,成为了和感冒一样难受的冬日病症。 原本要等待时间缓慢自愈,却不想有药来医。
第25章 Loading [Loading……] 等再放假, 云嘉将电话拨去舅妈家,再听到庄在的声音时,他已经摆脱感冒鼻音。 冬季感冒一般不容易好,他的病愈速度还挺快的。 “你应该没有偷偷把药扔掉吧?”云嘉故意在电话里这样问。 “没有。” 他答得干脆, “我把止咳片吃完了。” “哦。”云嘉应着, 听着他仿佛圆满完成任务一样的话, 又提醒他,“药不是一定要吃完的,好了就不用吃了。” “我知道。”他说, “我好了。” “那我今天能约你出来吗?我想给蔓蔓买一套画具, 你来给我当参考吧?我不了解你妹妹的喜好。” 一直想着要送什么寒假礼物,吃的是最简单方便的选择,但是想到那天给她检查作业,小姑娘的课本空白处画满蓝天白云, 花花草草, 她喜欢画画,送画具可能更有意义。 电话里陷入沉默。 过去的十几年, 他被庄继生那套恩情如债的理论教得透彻,对于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精美的包装和光滑的丝带, 而是怎么好让人破费, 以及日后如何偿还。 云嘉因他的沉默, 在电话里轻轻喊他:“庄在?你是不是要学习出不来?” “不是。”他回答说, “那我们中午在外面吃饭吧, 我请你。” “嗯?请我吃饭?”云嘉发出惊讶的声音, 都怀疑接电话的不是庄在本人了,他居然主动约自己吃饭了? 云嘉说好啊。 先去买了画具颜料, 再确定了用餐的地方。 商场人气高的火锅店需要排位,两人领了单号,便坐在门口的等候区。 无事可做,又难得氛围如此亲近,云嘉手指绕着画具店购物袋上的编织提绳,余光瞥见对面的男生,隔一小会儿,他就提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一口水,他的目光,是一种对周遭并不好奇的游离。 服务生的观察力比云嘉还好,在杯子快空时,上前问他:“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他立马放下杯子说不用了。 服务生刚走,他转过头,发现云嘉正笑着看他,这让他忽的有点窘迫。 云嘉问他:“我们聊会儿天?” 他点头,嗯了一声,坐姿都正了。 怕是期末考试,空白卷子发到他手上,这人都不会用这种严阵以待的认真态度答题。 云嘉又要笑:“不是答题模式啊。” 他顿了一下。 云嘉自己说不是答题模式,开口第一句话,还真是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吃过饭啊?” 庄在说:“有过的。” “跟你妹妹一起不算哦。” “……那没有。” 云嘉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经的事。 上次去城中村,甚至说再往前一点,知道在他帮继母和妹妹找房子,云嘉就纳闷过,只是那时候跟他的关系,好像还不足以将这种涉及别人家庭私事的问题问出口。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之前暑假舅舅带你回来,说……”没想到还是有点难开口,云嘉换了口气,隐去那句你继母说不要你了,“说你继母去工地上闹事,可是我看秀琴阿姨不像那种会闹事的人,她也挺关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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